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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驱虎吞狼

嗅到那檀香味道的当然不只是聂阳,刘悝也在一靠近时便闻到了与程定帐中
一模一样的香气,眼中霎时便尽是戒备,原本垂在身侧的手立刻扶在腰刀之上。

  聂阳与刘悝互望一眼,心中转过同一个念头。

  莫非是他?

  北严侯府的座上宾客,收容无数奸邪之徒改过自新的仁庄庄主,经历天道几
次三番阴谋仍安然无恙的田义斌,难不成其实早已是天道的秘密门徒?天道此次
行动,有一个地位高于仇隋龙十九的巡查至今尚未露出蛛丝马迹,以田义斌的声
望地位,真要入了天道,自然配的上这个位置。

  千头万绪尚未理清,云盼情已经急急迎了过去,她并未进过程定帐内,自然
闻不出田义斌身上的檀香残味有何异常,径自问道:“田爷,出什么事了么?”

  田义斌面色极为凝重,沉声道:“仇隋召集了全部人手,与北严侯府的高手
聚集一处,准备今日强攻。程大人昨夜不幸身故,恐怕,已没人能阻止他们。我
赶来找你们,就是想问问,山上究竟是什么情况?”

  聂阳本要开口,却想到身边有个更适合问话的专业人士,便向刘悝使了个眼
色,刘悝点了点头,横移两步,不着痕迹的将云盼情从田义斌身边隔开,反问道
:“田爷,您怎么知道我们已经下山回来了?”

  田义斌道:“我和慕兄弟赶去程大人那边的时候,正好遇到那三个衙役,其
中有一个你没打正地方,装昏放你过去而已,他说从山上下来三个人,领路的是
你,那跟着的还能是别人么?程大人遇刺在先,仇隋召集众人在后,如此要紧关
头,我当然只能先信他们的话,通知玉总管后就过来找你们几个。”

  “田爷,”刘悝抱着手肘,腰刀夹在腋下,皱眉问道,“我们下山原本不用
走那条路的,谁知道断崖那里的老藤被人弄断了。我听大表弟说,山后是您在放
风,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云盼情也疑惑道:“是啊田爷,我们放出哨箭,怎么连一点回音都没有?”

  田义斌黑黝黝的脸上现出奇异的惭愧之色,他叹了口气,道:“唉,我这把
老骨头,是愈发不中用了。不过我还是得说,这次的对头实在厉害,我和慕兄弟
两人全神贯注戒备,竟都没发觉是如何着了道。一人挨了一下,都被打晕过去。
我猜可能出手的是个熟人,不然,我和慕兄弟的脑袋,只怕已经搬家了。”

  田义斌虽极少在人前显露武功,但光是当初从薛怜刀下抢出手下一条性命那
一招,就足以显示修为精深登峰造极,再加上一个方圆数十丈内无所不知的怪物
慕青莲,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靠偷袭将他们两人一起击倒。

  看他们三人面上都显出些许狐疑,田义斌浓眉紧锁,急道:“我知道昨晚的
事情诡异的很,我至今也有许多地方想不明白,你们若不信我,我也没有办法。
你们随我赶去和慕容极他们汇合,山上的情形,到时候告诉他们总可以了吧?”

  聂阳也知道此事的确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保持住戒心,该做的事还是不能
耽误,便一拍刘悝肩头,向田义斌点了点头,与云盼情跟在后面,随他快步出镇。

  刚到镇外,就迎面碰上步履匆匆的慕容极,看他神情也知道,带来的绝不是
什么好消息。

  昨夜让聂阳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鬼煞去向,总算是有了答案。

  东南西北六镇二郡,均出现了来历不明的黑衣杀手,那班人既不夺财也不劫
色,而是专找些钱庄镖局、马市药铺之类与江湖门派关系颇密的寻常百姓下手,
纵使有各处的江湖游侠各派门人出手相救,天亮前那短短半个时辰,仍葬送了近
百条人命。

  原本就没有调集过来的如意楼弟子更是分身乏术,在玉总管的指示下,反而
从顺峰镇这边调走了不少人手。

  这显而易见的调虎离山,却押死了如意楼的根本所在,纵使会错失此次坐收
渔翁之利的机会,他们也不得不去。

  幸好从一早玉总管就并未将周遭人手抽调太多,这一次奇袭造成的损伤,绝
对远不如谋划者的预期。

  为了不给聂阳他们公开山上情形的机会,仇隋一定已经在进行最后的推动,
聂阳也顾不得去与赵阳玉若嫣他们汇合,径直往游仙峰奔去。

  不管仇隋目的是什么,一旦冲突发生,混战一片的情形下,绝不可能还有多
少人护在他身旁。

  聂阳知道,这是他最好的机会,也许,也是最后一个机会。

  一旦此战结束,仇隋功成身退稳坐天风剑派掌门大位,聂阳一个声名狼藉的
江湖小辈,几乎无机可乘。

  身上奔流的内息寒冷的令人发抖,胸口那一团烈火却跳动的四肢发热,小心
的与田义斌保持着距离,聂阳全神贯注的移动身形,紧紧咬住了牙根。

  西行不足十里的地方,众人遇到了等在那里的慕青莲,他双目依旧紧闭,面
色显得极为苍白,那柄无锋阔剑斜斜背在背后。

  田义斌抢上两步,问道:“慕兄弟,现下怎么样了?”

  慕青莲摇了摇头,叹道:“他们过去已经大半个时辰,虽然你我未到,恐怕
也不会影响大局。”他转向聂阳,问道,“聂兄弟,山上此刻是什么情况?大家
就要攻山,现在赶去送信,应该还来得及。”

  聂阳看了看他,又瞥了一眼田义斌,道:“山上没人,鬼煞……早已逃的干
干净净。只留下一堆陷阱,等着山下的人上去送死。藏匿税银的消息,也是假的,
除了做诱饵的那些银子,其余都是一个大子不值的假货。”

  除了刘悝和云盼情,其余人都吃了一惊,慕容极恍然大悟,道:“看来四下
惹出麻烦的那些杀手,就是他们。”

  聂阳一直凝神望着田义斌和慕青莲,似乎想要从中发现些什么,慕青莲微微
皱眉,道:“山上若是陷阱,那事不宜迟,咱们得赶快赶去,希望来得及阻止他
们。”

  这些中按说轻功最弱的就是刘悝,可他常年公门办案,小巧腾挪也许并不擅
长,长程追击却是家常便饭,众人一起展开轻功全力疾奔之下,他倒也并未落后
几丈,的确绝非寻常捕快可比。

  到了山前,却又出了岔子,集合的地方并不在上山的路上,仅在岔口处观望,
根本分不清那些人究竟是还在山下集合的营地,还是已经跟着仇隋傻傻冲上山去。

  事态紧急,没时间犹豫不决,慕青莲从怀中摸出一支哨箭,丢给慕容极道:
“咱们兵分两路,我和田爷轻功好些,走山上这边,应该能够追上。你们往营地
那边走,顺着那条林间小道,六里之外便是。哪边发现了,就给个讯号。”

  慕容极点了点头,接住哨箭便走。

  聂阳却留在原地,开口道:“刘兄,营地那边你说话比较可信,就拜托你了。
田爷他们对山上情况不熟,我给他们带路。”

  刘悝知道聂阳另有心思,便点了点头,一拱手道:“多加小心。”

  云盼情倒真是言出必践,说了不会离开聂阳身边片刻,就真的紧紧跟住,聂
阳连对她使了几个眼色让她跟着慕容极他们,她只当没有看见,反而把脸扭向一
边。

  最后上山的,便成了他们四人。

  聂阳心中有事,故意落在后面,云盼情虽不明所以,但看得出来气氛有异,
也乖乖跟在另两人身后,偶尔听聂阳低低说上一句,惹得秀眉紧锁,几乎拧成一
团。

  而领在前头的两人,倒像是完全没察觉到身后聂阳的狐疑视线,只是大步上
行。

  盘山小径走起来颇为费力,绕行良久之后,也只是高了几丈,这四人轻功都
不算差,本可施展轻功攀山穿林而上,只是一想到之后多半还有一场辛苦厮杀,
便不舍得将内力浪费在此处。

  上至半途,田义斌放缓脚步,沉声道:“慕兄,这山道不像有数百人刚刚走
过,我猜,他们应该还未出发吧?”

  聂阳轻轻一扯云盼情,两人早早站定,他左右望了一眼,山道平缓坡势不陡,
比先前开阔许多,不至于没有闪躲空间,口中道:“不错,看样子,他们都还在
山下,咱们这就折回去吧。”

  慕青莲也停下步子,转身侧耳,道:“我确实感觉不到太多人,但我总觉得,
山上一定有人,这附近的坡地里也有人。只是他们都不肯现身,我也猜不出他们
要干什么。”

  田义斌捏紧双拳,抬眼望着晨曦,朗声道:“既然猜不出,就不要猜,咱们
直接取近道下山,从这边下去,离营地反到近得多。”

  即使慕青莲口气略微有些没有把握,但这里的几人都知道此人感知敏锐可称
天下一绝,闭眼盲行都能胜过无数耳聪目明之人,田义斌这一句,显然是要激出
藏身暗处的伏兵。

  但并没有人出现。

  笼着一层薄雾轻纱的山林,静谧如醉。

  看那两人返过身来,聂阳突然拔出了腰间长剑,冷冷道:“你当真肯让我们
下去么?”

  田义斌一怔,停在原地,慕青莲也只好跟着顿足不前,柔声道:“聂兄弟,
这种时候,怎么说出这种话来?”

  聂阳将剑锋抬起,平指那人,道:“慕容极是如意楼的门人,刘悝人微言轻,
单单这两人,未必能控制场面,取信于人。但若是我们都到了那里……”

  话说至此,远远的薄雾之中,骤然传来了尖利悠长的哨响。

  在下面。

  众人下意识的看向哨箭飞起的方向。

  但慕青莲没有,他没有睁眼,也没有扭头。

  可并不是没有任何动作,他背上那把沉甸甸的阔剑,无声无息的落在了他的
手上,无声无息的斩向田义斌的后颈。

  聂阳与云盼晴回过头来的时候,田义斌的人已倒下。

  “抱歉,也许有些不自量力,但这最后关头,我不能让你们坏了大事。”慕
青莲的语气依旧平静,但对面的两人都能感到,一股沉重的杀气正在从他的身上
涌现、弥漫。

  那杀气不属于名动江湖的佛剑,而是属于当年那杀人无算的天才刺客。

  “你昨夜,也是这样击倒田爷的吧?”聂阳的口气并未有太多惊讶,也并未
有太多讥诮。

  慕青莲微微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道:“早上三五年,这种事恐怕谁也
无法做到,只能说,他毕竟已经老了。”

  聂阳冷笑道:“为何不杀了他?事已至此,他对你还有用处?”

  慕青莲又叹了口气,道:“我与他是多年好友,怎会向他下手。再说,我早
已立誓不再杀人。即使生死关头,也从未违背。”

  聂阳斜踏一步,挡在云盼情身前,讥诮道:“是么,那程统领的死,也与你
无关咯?”

  慕青莲微睁双目,望着聂阳,淡淡道:“我知道此次出手破绽极多,尤其是
假作和田爷一起遇袭,更是不易令人相信。我本想略作嫁祸,稍微混淆一下视线,
不料你倒颇为能忍,竟一直未向田爷出手。”

  聂阳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田义斌,道:“因为我已学会一件很重要的事,很
多时候,出手之前,最好能多想一想。”

  慕青莲并不掩饰自己拖延时间的目的,他稍稍向后退开半步,手中阔剑斜指
田义斌后脑,道:“哦,愿闻其详。”

  “田爷的内功是至刚至阳一脉,后山断崖的藤条,却只有至阴至柔的内劲才
能做到。若是田爷将身份保密至今,没理由在这种时候假手他人。”聂阳也好似
在等待什么,并未急着动手,而是缓缓说道,“此为其一。”

  “程统领的布置极为安全,加上你嫁祸导致先入为主,让我先前的确以为田
爷因与北严侯素来交好,借此之便探出了那边的虚实。可静下心来仔细一想,程
统领安排的人手每日都在变化,我要上山的事纯属突发之举,根本来不及打探详
情。”聂阳盯着慕青莲道,“但这所谓的安全,只不过是因为我们都要靠眼睛找
人而产生的一个死角。若是遇上你这种单凭呼吸便能判断附近人手位置,轻微响
动便能感觉来人身份的奇才,那黑漆漆的密林,和平坦宽敞的大街也没什么分别。
此为其二。”

  “你们两人守御山下,号称双双遇袭,可凭你的感知本事,纵使没有田爷在
侧,也绝没人能暗算得了你。”聂阳转开视线,又看向田义斌,道,“两人之中,
一个绝不会受人暗算,那么,在两人都遇袭的情况下,哪个人在作假,好像并不
难猜。此为其三。”

  慕青莲唇角微勾,淡淡道:“果然,仓促行动的代价,便是这无尽的麻烦。”

  聂阳眉心微皱,不解道:“慕兄,你此前的确帮了我们不少,我不明白,你
究竟要做什么?”

  慕青莲又一次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你们若是继续寻找仇隋的罪
证,来证明他的真实身份,我依然会全心全意帮你们。即使和如意楼合作,我也
毫不介意。对我来说,天道正统,绝不是某些人争权夺利,消灭异己的工具。”

  “你……就是那个天道巡查?”云盼情默默听了半晌,这才开口说道,语气
中颇有几分不信。

  慕青莲默然片刻,点了点头,道:“不错。我对仇隋与龙十九这两支分舵早
已心存怀疑,只可惜,我亲自派去调查的人,不仅没有查出任何结果,反而接二
连三的折在莫名之处。恰好顺峰镇的行动也算是颇为要紧,值得出动一位巡查。
我自然主动请缨,亲自赶来。”

  “看来那一夜你主动迎战白继羽,也是不愿折损你们天道一位好手么?”既
然身份揭破,聂阳的语气也便没了丝毫客气。

  慕青莲并不否认,只是略带遗憾道:“那少年是个极为优秀的苗子,只可惜
……他与天道间隙已存,再无挽救之法。不论此次行动结果如何,我的调查与怀
疑,都已上报给尊主,希望这次,上面不会再让我们这些为天道而来的人失望。”

  “你们处心积虑将北严侯府的高手引至这里设法诛杀,究竟为了什么?杀掉
这些为国为民的朝廷栋梁,也算是天理正道?”聂阳握着剑柄的手掌已捏得发白,
但他仍再等,仿佛就是为了听慕青莲一个回答。

  慕青莲的脸色更加苍白,好似聂阳的质问,触及了他心中某个不愿面对的地
方,他并没回答,而是向后退了一步,手中阔长剑锋垂的更低。

  “田爷一直把你当作至交好友,你就不觉得对不住他么?”云盼情脆生生的
问道,娇怯怯的声音却隐含着克制不住的怒气。

  “将来若还有机会,我自会向他负荆请罪。话已至此,动手吧,今日此时此
地,我绝不会让你二人顺顺利利的下山。”慕青莲长吸口气,黑沉沉的剑锋重又
抬起,散发出阵阵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我想,你现在就可以去找荆条了。”叹息一样的声音,从本该昏倒在地的
人口中传出。田义斌慢慢站了起来,低下头,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道,“还是说,
你我先较量一场,之后再谈谢罪的事?”

  慕青莲又退后两步,面上倒并不显得如何惊讶,只是淡淡道:“果然,你也
已在防备着我了。”

  田义斌握了握拳,面上泛起一丝并无笑意的微笑,道:“我只是老了,并不
是傻了。慕兄弟,我只是不愿相信,程大人会是你杀的。”

  慕青莲摇了摇头,淡淡道:“我并非推卸责任,程定的位置,是我找到的,
赶走聂阳他们的那枚暗器也是我发的。不过把那东西塞进帐内毒死程定,并为我
准备嫁祸道具的,是龙十九。”

  田义斌的那丝笑容终于隐去,他低下头,再抬起的时候,双眼已蒙上一层莹
润光泽,脚下的软底布靴,竟无声无息的陷入地面寸许,他也不回头,背对着聂
阳道:“你们两个下山去吧。这边不用你们帮忙。”

  聂阳与云盼情对望一眼,齐齐向山坡那边奔去。

  他们二人纵身跃起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坚硬如铁的拳头重重砸在厚重剑身上
的闷响。

  慕青莲此前说山坡上还另有他人埋伏,虽说不知真假,聂阳还是宁可信其有,
拉着云盼情专找些开阔地带落脚,让她捡了几块石头每次落地之前发出试探地面,
力求稳妥。

  沿着山路绕道去发出哨箭的地方少说也有十几里要走,但如此纵跃下山,相
当于两处之间取了直线,路程顿时短了数倍。尽管一路小心试探,仍只费了一刻
功夫,就到了发讯地点附近。

  慕容极就守在一条黄泥小路旁边,但在他身边的却不是刘悝,而是白发白须、
白眉下垂的宋贤。

  先是心中一紧,待到离得近了,聂阳才发现宋贤坐在石头上的姿态极为委顿,
胡子上星星点点尽是血迹,一双眼睛也有些混浊无神。

  不敢靠得太近,聂阳站定在数步之外,用眼神向慕容极询问。

  慕容极轻轻叹了口气,道:“咱们……还是来晚了。”

  宋贤咳嗽两声,用手接了一捧污血,勉强站了起来,向慕容极略一颔首,道
:“慕容少侠,这次算是我欠了你们南宫楼主一个人情,我已遣人带我的佩剑回
去传话,他日以银芙蓉为证,我与膝下弟子必将奉上贵派所需的任何代价,若无
他事,我就先行一步了。净空和尚这笔账,我武当定会找少林算个明白。”

  慕容极微微一笑,拱手道:“宋前辈多多保重,晚辈恕不远送。”

  宋贤抚着胸口,蹒跚离去。听他口气,这内伤多半是拜净空大师所赐。

  看他走远,慕容极才敛去笑容,道:“刘悝不听我劝,非要赶去帮忙,咱们
边走边说。快。”

  慕容极说的颇快,顷刻便已把了解的事情尽数告知。虽说是从逃出来的伤者
口中东拼西凑而成,但光听那远处隐隐做响的兵刃之声,就知道所言不虚。

  慕容极与刘悝刚赶到方才的地方,就迎面遇上了几个一身是伤的江湖武人,
刘悝随身带着金疮药,一边帮他们治伤,一边问了问那边的情形。

  果不其然,被集合到一起的这些人,已分成江湖侯府两拨,正斗的你死我活。

  原本一切都并未有什么异常,可等待仇掌门安排好强攻游仙峰的计划,带着
几人离开之后,突然就出现了极为诡异的变故。

  先是程统领的几名心腹冷不丁倒下,跟着就是几名侯府高手怒斥这边的武林
人士有人暗下杀手,有几人上前分辨,还没说上两句,就被侯府那边人群中飞出
的几枚暗器打伤,两边互相指责,也不知是否有人从中挑唆,转眼就打得不可收
拾。

  受伤的那几人都是身处边缘,本就觉得事情有异,一看乱战开始,便互相掩
护逃了出来,与另外十几个觉得情形不对的人合流一处。

  他们本想查证一下究竟是什么人在捣鬼,但没想到此前跟着仇隋离开的那几
人这时却折了回来。

  当时诸人之中以宋贤声望最高,他便匆匆上前向那几人解释乱象,想让他们
前去帮忙。

  那几人先是满口答应,谁知道宋贤才一回头,就被净空大师一招金刚伏魔拳
打在后心,重伤飞出。

  除了净空大师,剩下几人也都是平时寡言少语手底下却极为硬实的高手,逃
出这些人眼见形势不对,为了保命,也只得强行杀了过去。

  最后若不是宋贤强提一口真气飞身过来拦下几招杀手,根本不可能有人活着
离开。

  宋贤原本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只是他命不该绝,净空大师正要加入战局与
人合力将他击毙之时,那支哨箭窜天而起。

  狙杀诸人的那几名高手面色微变,不再去管宋贤死活,一起赶往营地那边。

  看来,他们唯恐有人扰乱计划,才匆匆赶去,作为鹬蚌相争后的渔翁现身。

  “难怪仇隋也没有带来多少人手,他从一开始,就存的是这驱虎吞狼的念头。”
聂阳看到路面几具尸体印证了那些人的说法,咬牙道,“不论那批人活到最后,
最终剩下的,也一定是天道的人。”

  难怪玉总管不肯直接插手,在不清楚谁是天道门人的情况下,如意楼弟子的
出现,只会成为众矢之的,不如隔岸观火,任他们斗个你死我活,到了最后,再
向剩下的天道出手便是。

  但聂阳却按捺不住。

  明知仇隋此刻并不在那儿,他还是忍不住带着云盼情和慕容极冲了过去。

  说是不愿仇隋谋划成功也好,救人于危难之中的热血作祟也罢,总之在这一
刻,他还是选了先去阻止天道。

  慕容极似乎并不认同,毕竟不论如意楼还是狼魂,都乐于见到这些武林中人
弱肉强食争斗不休,为了所谓的江湖恩怨血溅五步。

  也许杜远冉在世,会做出更符合影狼身份的选择,但此时此刻,聂阳与云盼
情的心情,出奇的一致。

  这事关数百条人命的阴谋,怎能让它就这样轻易得逞。

  只可惜,正如慕容极所说,他们,的确还是来晚了。

  也许聂阳打乱了仇隋的步调,迫使他匆忙行动,让一切都显得不那么缜密。

  可如果他们的目标就是侯府这群高手的性命的话,此刻,至少已经实现了七
成。

  拒马隔开的那片开阔谷地,泥土都已被鲜血浸成了触目惊心的褐色。颤动的
草叶间,破损的帐篷后,断肢残躯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有些已经毙命,有些则
仍在鬼门关口挣扎着呻吟。

  混战中幸存下来的人,还能站着的不过只有二三十人,而剩下的这二三十人,
显然已经恍然大悟,正背脊相靠围成一圈,抵御着外围敌人的攻击。

  而外围敌人中,除了那些在聂宅见过的熟面孔外,还有几个穿着官府服饰的
好手,不断出手往与他们着装一致的人身上招呼。

  他们人数虽少,却几乎无伤在身,不仅有净空大师这样的一流高手掠阵,那
几个平日令人无甚印象的好手功夫却都不在赵万钧、鲁英虹等人之下,激斗起来,
反倒将人多的这边压制的叫苦连天。

  鲁英虹披头散发,腰侧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流如注,她却不管不顾,疯虎
一般连连出拳,逼得焦枯竹不敢欺近,只是仗着身法诡异勉强躲避。

  赵万钧面色苍白如纸,每一掌击出,唇角都涌出一股血泉,单敬诚对上这样
的敌手,自然不肯正面硬碰,招招拆解都是一触即收,只等寻到机会,让身边伺
机出手的痴儿一拳将其拿下。

  除这几人之外,聂阳认得清楚的人里,天风剑派没有一人在场,林鹤鸣也不
知所踪,其余在聂宅有一面之缘的人们,倒有十之七八已经倒在地上。

  净空大师双臂翻飞,金刚伏魔拳运足十成功力,撑得僧袍衣袖蓬松鼓起,三
五招间,就一拳轰在一名侯府高手胸前,震得他筋骨尽碎,叫也没叫出一声便烂
泥般倒下。这老和尚平日里看上去慈眉善目,此刻当真出手却是又快又狠,那人
才刚倒下,他衣角飘动,已踏到鲁英虹身侧,一拳击出,却被旁边另一名使刀汉
子拼力挡下。

  此时三人已到不足二十丈外,云盼情娇叱一声,玉手疾扬,三把柳叶飞刀激
射而出,直取净空大师后心。慕容极斜踏北斗,双臂一振,阴柔内劲鼓荡而出,
七星引天掌蓄势待发。聂阳更是二话不说,长剑平指剑气急吐,远远纵身而起,
一剑刺向离他最近的那个敌手。

  此时战场上剩下的无一庸手,净空大师不闪不避,真气猛然外放,一身僧袍
陡然鼓起,三把飞刀戳在袍布之上,毫发无伤,他紧接着一拳平平推出,逼的对
面汉子横刀一封,当的一声震得对手虎口开裂,痛哼一声踉跄后退。

  他本想借势回身迎战,不料那汉子身后一声暴喝,刘悝翻身跃出,腰刀出鞘,
迎面直劈净空肩头。

  这一刀远比方才那汉子凌厉,老和尚也被迫后退半步,左臂虚兜一弧,金刚
伏魔拳呼的一声封住刘悝落地之处。

  这两招之间,云盼情已紧随飞刀而至,长剑龙吟出鞘,化作一片森寒清风,
吹向净空颈后。

  这和尚内功的确深不可测,如此刚猛的金刚伏魔拳竟说收便收,袍袖逆拂,
左足后撤,双拳一分,两股排山倒海的拳劲汹涌而出,逼得云盼情顿足拧身,刘
悝也刀式偏斜,踉跄摔开。

  这时就听一声惨叫,早已是强弩之末的赵万钧被单敬诚一拳荡开掌风,蓄势
已久的痴儿左拳势若雷霆强行轰入,一老一少配合极为默契,从两侧同时击中赵
万钧肋下。

  即使身后两人连忙出手相撑,赵万钧仍被打得斜飞丈余,一口喷出满天红雾,
倒地不起。

  帮忙出手那两人被赵万钧身子一带,下盘失稳,方才与他二人交战的青衣剑
客剑光闪电般凌空一划,霎时便将他俩右肩斩伤,鲜血淋漓。

  单敬诚眼中精光一闪,低喝声中双拳出手,要把那两人立毙拳下。

  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奇寒剑气横空出世,单敬诚拳劲与其一触便被弹开,他
也顾不得看来人是谁,只知道对方内功邪门的很,当即倒踢一脚,翻身闪到痴儿
另一侧。

  痴儿呆呆一笑,左拳一摆劈面砸向来人面门,当真是快如闪电力震山河。

  若是已经苦战至今的旁人,这一拳当真是极为要命。

  只可惜来的是满腔愤恨无处发泄的聂阳,痴儿本就是当初参与围攻的人员之
一,在他眼中,无疑就是害了月儿的帮凶,这一拳攻来,他压根不想闪避,长剑
横斩逼开在旁单敬诚,左拳一抬迎上。

  只是痴儿这一拳实在太快,聂阳不可能后发同至,双拳凌空一错,未能对击
半空,而是同时击中对方身躯。

  痴儿的一拳正中聂阳左肩,聂阳的左拳也正中了痴儿腋下。

  聂阳闷哼一声退后数步,明玉功自行消解,卸去了大半力道,仍让他肩头一
阵滞闷,又沉又酸,转瞬间连逼了三道幽冥掌力,才略觉通畅。

  痴儿除了那一拳之威,其余功夫却平平无奇,拆招卸力自然也不例外,聂阳
出的虽是拳头,运的却仍是幽冥掌力,明玉功的内劲玄阴至极,这一拳虽没让他
退上半步,却让他半边身子如坠冰窟,一时间不要说出拳或是躲避,就连一口牙
齿也控制不出打起架来。

  旁人怎会放过这个机会,两名侯府高手向自己对手那边虚晃一招,转剑刺向
痴儿后心。

  单敬诚本要向聂阳追击,余光瞥见痴儿有难,怪叫一声扭身出拳挡下,哪知
道那二人本就存了拼死一击的心思,竟丝毫不留后手,他双拳齐出也未能格开,
电光火石间,就见他灵猴般一闪一拦,血光飞溅,两把长剑从他腹中对穿而过。

  他血淋淋的双手死死捏住剑锋,哑声道:“痴儿,走!回去……找你爹爹!
呜——”

  那两人训练有素,岂会被他一双肉掌抓死,剑锋一转一拧,已搅得单敬诚肠
穿肚烂,掌筋寸断。

  痴儿半身仍在哆嗦,连嘴也只能张开半边,不过堪堪说了个我字,那两柄长
剑便从单敬诚体内直刺没柄,顶着尸身戳进了他的后背,将这一老一少结结实实
的钉在了一起。

  那两人还未及拔剑,突觉颈间一凉,却是方才那青衣剑客一招逼退三人,反
手一剑断了这二人的脖子。

  聂阳这厢两招逼开两名强敌,暂缓数人危机,侧眼看到那青衣剑客极为扎手,
受伤诸人应付不来,长剑一转,荡开单敬诚与痴儿垂死身躯,一招迅影逐风剑向
其夹击过去。

  那边云盼情发觉净空大师功力深不可测只怕比仇隋还要难以对付,与刘悝左
右夹击仍讨不到半点好处,所幸两人兵器对上一双肉拳总归是占了些许便宜,倒
也不至于迅速落败。可十招一过,她清风十三式依旧变化无穷,刘悝那边的朴实
刀法却已捉襟见肘,刀花一转,已使出不久前才用过一招简单变化。

  云盼情暗道不好,连忙长剑斜引,攻向净空必救,不料老和尚仗着内功深厚,
竟错身上前,重施故伎,一身僧袍鼓胀如球,她一剑刺入,运力十足,明明刺中
了对手肋下,却好似扎在一张抹满蜡油的老牛皮上,剑尖竟无处着力,斜斜滑开。

  刘悝刀招被破,纵然应变急速,横刀护胸,仍被净空半途变招,一拳砸在刀
身,力透于后,腰刀啪的一声断成数片,刘悝也禁受不住,一口淤血逆流腥咸满
口,一声闷哼向后飞去。

  净空大师旋即双掌一错,以凌虚无痕的净莲台手抓向云盼情的清风十三式。

  大开大合的金刚伏魔拳云盼情尚可仰仗剑法精妙勉力抵御,一换上这招数飘
渺无痕,真气凌空打穴的净莲台手,顿时倍感吃力,又少了刘悝从旁分担,不由
得步步后退,额上渗出一层细密汗珠。

  “你这十恶不赦的贼秃!”眼看云盼情就要被逼迫的招架不住时,就听一声
中气十足的怒喝,却是鲁英虹飞身而至,一掌劈向净空后心。

  慕容极先前杀入阵中,用的尽是游走骚扰的打法,七星引天掌所到之处,与
内圈被困众人分进合击,顷刻便逼退数人,焦枯竹硬接一掌,被震的口角溢血,
不敢上前,鲁英虹趁机脱困,满腔怒气尽数冲着净空大师而去。其中缘由,倒是
不得而知。

  前来围杀的这些人本就是听到哨箭唯恐有变才贸然出手,与剩下众人交手未
必便是十拿九稳,骤然杀出聂阳三人,又都武功不弱,局势登时大受影响。

  净空大师似乎是在场天道门人的领袖,他隐约觉得势头不妙,连变三招退后
两步,趁着云盼情剑锋尚未追来,骤然仰天一声长啸,竟是登峰造极的如来正声
狮子吼。

  云盼情首当其冲,闷哼一声连连退出十七八步,才稳住身形,一口浊气吐了
出去。

  鲁英虹本就伤重,离得也只比云盼情远上半步,被这一震之下,伤口鲜血狂
喷,摇摇欲坠,却硬是戳在原地,死死站住,半步也不肯后退。

  旁人离得说远也远不过几十丈外,这运足内力的佛门狮吼,受了外伤的还好,
有内伤在身的则纷纷禁受不住,经脉再度受创。

  只是这狮子吼威力虽盛,却不分敌我,那青衣剑客剑法虽精,内力却平平无
奇,一震之下剑招错乱,被丝毫不受影响的聂阳反手一剑刺入肋下。

  云盼情稳住身形,见净空大师长吸口气,竟又要再出狮吼,当下也顾不得内
息不稳,甩手射出两把飞刀,一前一后急取双目喉头。

  净空甩袖将飞刀拂开,云盼情离得尚远,难以阻止他再次发难,可他正要凝
息运功,已经奄奄一息的鲁英虹却飞身扑了上来,目眦欲裂,竟张嘴便往和尚的
光头上咬了过去。

  这等泼妇打法,净空岂会放在眼里,他后撤半步,金刚伏魔拳刚猛挥出,咔
嚓嚓连声轻响,鲁英虹胸骨尽断,断线纸鸢般飞出十丈有余,有死无生。

  这豁命一堵,总算争取到一霎功夫,云盼情抖擞精神催动十成功力,清风十
三式招招进逼,剑气纵横,只盼能拖延他片刻。

  聂阳得以脱身,立刻飞奔赶至,一剑刺向净空。他倒不是担心狮子吼,毕竟
那功夫对他毫发无损,反倒让袭击一方的无伤优势大大削弱,他只是害怕云盼情
独木难撑伤在老和尚拳下,剑芒激吐,出手毫不留情。

  单从破风来势也能看出哪方更加要命,净空大师不得不斜退两步,避过夹击
之势,左拳横拂稳住云盼情绵密剑气,右拳如蛟龙出海,好似忘却长剑兵刃之利,
正取聂阳胸前。

  这一拳来势远不如痴儿迅疾,但气息浑厚犹如巨浪滔天,聂阳不敢怠慢,剑
锋一错侧返横绞,若不收手,便叫那和尚废掉这只胳膊。

  两把长剑迫在眉睫,净空大师白眉上扬,双目圆瞪,右足骤然踏实,就听一
声闷响,土石纷飞,他递出右臂的衣袖轰然碎裂,灰白粗布漫天零落。

  聂阳的剑刃刚刚碰到净空手臂,那威猛无比的拳头便已砸在他剑锷旁侧,蓄
满阴寒剑气的剑锋才拖出一道血口,就一声脆响,断成十余小段,崩飞四散。

  聂阳右臂一阵酸麻,但仗着明玉功奇效,内息不衰反盛,他顺势出掌,两截
断剑激射而出,左右飞向净空双目。

  云盼情也唯恐聂阳有失,剑势只是一缓,便强行突入,清风剑法笼罩之下,
净空的斜侧身躯尽是破绽。

  不料这和尚一圈击断聂阳长剑之后,竟面露讶色,向后急退数步,反倒让两
人的反击齐齐扑了个空。

  “你……你学了什么妖术?”净空大师连出数拳拉开与两人距离,高声喝道,
“还是从哪里学了什么失传已久的邪门功夫?聂施主,习武一道,绝无捷径可言,
你这样夺人内力误入歧途,小心将来后患无穷!”

  也不知这和尚把明玉功的吸力错认为了吸星大法还是北冥神功,聂阳也懒得
解释,凝起幽冥掌力上前抢攻。

  净空一边向后急退,一边运气检查自身,察觉修为并未有损,这才白眉微展,
眼底忧色渐去,停步一拳迎上。

  拳掌连交数招,净空面色愈发凝重,聂阳也暗暗感到不妙。

  老和尚发觉余力会被对方吸走,而幽冥掌招数朴实无华,想要靠金刚伏魔拳
迅速击败绝无可能,长此以往此消彼长,他年齿已高体力不继,胜算只会越来越
小。

  聂阳也发觉对手应变极速,一查知明玉功厉害,便立刻凝神敛气,宁肯牺牲
拳威,被他掌风压制,也不肯让他吸走过多内息。

  云盼情在后方暗暗着急,连变三次身形,想要从旁帮忙,可净空既然甘于守
势,步法又稳重老练,岂会被她从旁夹击,轻而易举便以聂阳为屏障隔开她的剑
招。

  另一边情形则更加糟糕,净空大师狮子吼后,被围攻的人中倒下了一半还多,
站着的人武功也都伤上加伤大打折扣,围攻的诸人虽也受了内伤,但却并不妨碍
行动,慕容极受伤较轻,本想游走帮忙,却被焦枯竹带着三人围攻逼出战局,转
眼身上便多了几处外伤。

  而更糟的是,净空大师那一招狮子吼,竟不仅是为了伤人。

  几个蒙头蒙面的黑衣人,远远飞奔过来,看手中的阔刃唐刀,显然是鬼煞部
下的东瀛死士。

  这几人就算暗杀本领花样百出,武功却不足为惧,而在他们身后跟着的两人,
则一看便知道极为扎手。

  其中一人瘦瘦高高,目光阴沉,两柄短刀斜插腰侧,前面几人在他身前隐隐
成阵,怕是鬼煞中的什么重要人物,光看脚下那形若鬼魅的轻功,也知道武功绝
不会弱。

  而另一个不愿与他们为伍,足足拉开七八丈距离一起赶来的,却是面无表情
的东方漠!

  云盼情面色一凛,几步踏在来人与聂阳之间,聂阳侧目瞥见,脚下一错拧腰
闪身到她身边,幽冥掌力劈空打向净空,口中道:“退过去,别被夹击!”拽着
她向慕容极那边奔去。

  净空大师并未追击,显然方才一战对他损耗颇大,再怎么全心凝力,还是被
明玉功削弱不少,不得不临战闭目调息,恢复功力。

  围攻的人也只剩下不足十个,一见强援已到,纷纷躲开聂阳锋芒,退迎向同
伴后援。

  慕容极得了喘息之机,扭头一望,地下伤员无数,还能站着的已经不多,看
那摇摇欲坠的模样,随时都可能倒下,不禁苦笑道:“看来好像只能靠咱们三个
了。”

  “谁说的,我还没死。”刘悝从地上爬起,顶开压着他的一个伤者,踉跄着
走了过来,笑道,“只要没死,就还能抓人。”

  那瘦高鬼煞远远道:“聂阳,上次在山上你不敢进你自家的墓园,这次换我
来找你了。这次雇主可没说不许要你的命,你准备好进鬼门关了么?”

  聂阳低声交代道:“你们两个拦住东方漠,尽量拖延,其余杂碎,我尽量想
办法解决。”说罢,他大步踏出,内力到处,掌心寒如玄冰,向着鬼煞那几人走
了过去。

  那鬼煞冷笑道:“去,完成任务。”

  领先的几名黑衣人闻言立刻四下散开,绕向受伤倒地的那些人。慕容极和云
盼情面色微变,正想帮忙,东方漠飞身跃起,凌空下击,断风掌气势汹汹,二人
不得不出剑出掌,格挡锋芒。

  聂阳略一分神,眼前一花,那瘦高身影竟已鬼魅般闪至身前,也不去拔腰间
短刀,五指成爪直取他肩头关节。

  这分筋错骨的爪功比起鹰横天都略逊一筹,聂阳此刻自然不在话下,左掌横
切护在肩前,右掌反斩那人肋下。

  那人沉臂一挡,面色微变,口中轻轻咦了一声,身子一扭顺着聂阳掌风滴溜
溜转开,双手一抹已把短刀抄在手中,冷笑道:“难怪恢复的这么快,原来学了
这么古怪的功夫。好,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寸短寸险,这一双短刀刀刃不过手掌长短,刀背微弯,刀柄握在手中被尽数
挡住,挥臂出招之时,好似拳头上生出一对锋利刀刃,扑面斩来。

  这种短兵刃的武功收势极快,招数极难用老,聂阳之后十余招幽冥掌,都只
能将那人逼到变招回避,偏不与他相击。

  若有长剑在手,情形到还好些,空手对上短刀,不免处处掣肘,聂阳凝神望
去,对方短刀上还泛着幽幽蓝光,若被割上一刀,必然九死一生。

  云盼情见状,娇叱一声侧移数步,喊了一声接剑,便将手中兵器丢了过去,
自己转而使出烟雨抚花手,与慕容极左右招架东方漠的雄浑掌力。

  他们斗成一团,只剩下刘悝护着满地伤者,包围过来的鬼煞走卒也并未把明
显已经受伤的刘悝放在眼里,只分出一人过去。

  刘悝笑得极为勉强,手中刚捡起的单刀也有些拿捏不住,他上前一声大喝,
刀锋竖劈,发出了最后一击。

  走来的那人眼里泛起了讥诮的笑意,仿佛嗜血的山猫,得意的望着爪边垂死
的小鸡。

  但那笑意并没持续多久。

  一颗石子突然从旁边的林中射来,来势迅疾竟无丝毫破风之声,啪的一声打
在那人肋下穴道之上,不光凝住了他眼中的笑意,也钉住了他全身上下的所有动
作。

  他惊慌失措的眼睛,只能死死盯着刘悝向他头上斩下的那一刀。

  那就是他在这世上看到的最后一件事。

  另外几人立刻站定,警惕的望向那颗石子飞来的方向。刘悝也有些不敢相信
的看了一眼自己刀下被劈开脑袋的尸体,扭头望了过去。

  从林中一步步走出来的那人,看的却是东方漠——暗赤乱发半长不短,阔肩
虎背气势逼人,正是内伤新愈本应和玉总管一道作壁上观的赵阳。

  赵阳一脚踢出,数块石子疾飞而出,四散射向那几个黑衣鬼煞,旋即脚下一
踏,人在石后箭一般纵去。

  东方漠一声清啸,断风掌推出一道三叠掌力,硬生生将慕容极和云盼情左右
逼开,屈膝一蹬,带着凌厉掌劲截向赵阳半途。

  “好!今日便和你打个痛快!”赵阳一声怒喝,硬生生顿住身形,一拳迎向
东方漠,叫道,“这家伙是我的,你们闪开!”

  云盼情本想帮忙,听赵阳一喊,立刻转而冲向那几名黑衣鬼煞。

  慕容极却站在原地,远远望着正自调息的净空大师,袖中一震,落下一枚飞
镖在掌,见聂阳与那鬼煞头目渐渐偏开不再阻碍,扬手一镖打了过去。

  这一镖去势颇缓,但悄无声息听不到丝毫破风之声。净空和尚正凝神闭目,
即便护体真气厉害,至少也能让他乱了心思,不至于那么快恢复功力。

  哪知道镖才出手,一旁林中竟又飞身窜出一个一身黑衣的蒙面女子,身段健
美苗条,唯有腰间略微鼓起,显然收纳了长鞭或软剑在内,她一声娇喝:“大师
小心!”修长双腿足不点地,电光火石间飞身而至,竟比那飞镖还快上几分,也
没见她手掌如何动作,一道匹练剑光凌空一闪,那飞镖整整齐齐从中裂成两片,
堪堪落在净空身前。

  那黑衣与鬼煞诸人一模一样,连衣角绣的血红骷髅也并无二致,净空大师微
睁双目,心中登时一宽,袍袖一拂,沉声道:“有劳了。”

  那黑衣女子恭恭敬敬施了一礼,道“这里交给我们,仇舵主在山上恭候大师
法驾。请速移步。”

  这满地死尸的炼狱之景本就让净空大师心乱如麻,占据既然已近尾声,又有
强援来临,他也的确不愿久留,微微颔首,低声颂了句佛号,转身便走。

  聂阳不甘心眼睁睁看着仇隋最得力的助力之一就这么大摇大摆离去,刷刷抢
出三剑,可那鬼煞头目一味游走,本就不与他正面相抗,两把短刀织出一面无形
盾牌,若不大耗真气强行破入,根本逼不出能让他安然撤开的空隙。

  偏偏他此刻最珍惜的,就是真气。

  不过下一刻,聂阳眼中的不甘,就全化作了惊愕。

  因为他看到了漫天如雪的剑光。

  净空大师转身,迈步,他抬起的脚还没有放下,森冷的剑风,就从他背后吹
起。

  断命冰风,寒天吹雪!

  那一刹那,净空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他鼓起护身真气,运上十方禅院镇门
神功九曜袈裟,足下一蹬向前急纵。

  但如千年玄冰般寒冷彻骨的剑锋,已如影随形死死的钉上了他的肉躯。

  红梅落土,片片纷飞。

  净空跃起,落下,再跃起,落下,那修长的黑影始终贴在他的身后,那连骨
髓都能冻结的剑气,没有哪怕一瞬离开过他的身体。

  垂死野兽一样的嘶吼,从净空和尚的口中长啸而出,他双拳一振,想要强行
转身,拼着挨上致命一剑,也要出手还击。

  可那声长啸戛然而止,他的身子转到一半,便软软倒了下去。

  倒下的皮囊鲜血淋漓,而且,已没了头颅。

  那颗光秃秃的脑袋,被一只秀气的手捏住耳朵,提在了手里。

  那只手的主人提着人头转过身来,另一手抬起,轻轻扯下了面上的黑巾。

  那是个很温柔很秀气的女人,尽管眼角的纹路让她看起来不再年轻,却仍能
让英勇的少年醉倒在她温柔的笑容下。

  如果不是手里还在滴血的那颗人头,任谁都会觉得,这一定是个贤良淑德相
夫教子的乖顺妇人,那水盈盈的双目隐隐带着一丝委屈,令人禁不住由心底升起
一股怜惜之情。

  东方漠的脸色霎时变得非常难看,就连赵阳的神情,也变得有些怪异。

  两招倾力而出的断风掌,硬生生把赵阳逼退半步,靠这半步之机,东方漠豁
着被赵阳一掌劈在背后的风险,纵身跃出,几个起落,便飞快的消失在山林之中。

  鬼煞的那个头目撤刀向后退开,扭头看向那个女人,有些不安的招了招手。

  剩下几个黑衣人迅速回防到他身边,手里捏满了暗器。

  焦枯竹等人盯着净空大师的尸身,一时竟还没回过神,不敢相信这边的顶梁
高手竟死在了这种偷袭之下。

  但显然那个女人并不打算偷袭剩下的这些人,她丢下手里的脑袋,迈着碎步
走向那些人,手里的软剑轻轻的摇晃着,血流向剑尖,一滴一滴坠下。

  她的声音很温柔,很亲切,像个催促儿女回家的母亲,“看在我不成器的徒
儿份上,乖乖受死的人,我可以让他死的稍微快些。”

  可所有人都知道,这并不是一句讥嘲的玩笑。

  她说要杀的人,已没有一个还活在世上。哪怕头次失手,她也会日日夜夜穷
追不舍,用尽花招不择手段,直到,那人真正堕入地狱为止。

  她就是沈离秋。

  聂月儿的师父,风狼,沈离秋。



乳硬助性 第一百零五章

                (一)

  嗅到那檀香味道的当然不只是聂阳,刘悝也在一靠近时便闻到了与程定帐中
一模一样的香气,眼中霎时便尽是戒备,原本垂在身侧的手立刻扶在腰刀之上。

  聂阳与刘悝互望一眼,心中转过同一个念头。

  莫非是最近流行的古龙水?

                (二)

  慕青莲摇了摇头,叹道:“他们过去已经大半个时辰,虽然你我未到,恐怕
也不会影响大局。”他转向聂阳,问道,“聂兄弟,山上此刻是什么情况?大家
就要攻山,现在赶去送信,应该还来得及。”

  聂阳看了看他,又瞥了一眼田义斌,道:“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
老和尚在给小和尚讲故事,讲的什么呢,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

  聂阳,卒。

                (三)

  云盼情倒真是言出必践,说了不会离开聂阳身边片刻,就真的紧紧跟住,聂
阳连对她使了几个眼色让她先从茅厕出去,她只当没有看见,反而掏出一张宣纸
照着他画了起来。

                (四)

  那杀气不属于名动江湖的佛剑,而是属于当年那杀人无算的天才刺客,里昂。

  “This is from Mathilda. ”

                (五)

  “将来若还有机会,我自会向他负荆请罪。话已至此,动手吧,今日此时此
地,我绝不会让你二人顺顺利利的下山。”慕青莲长吸口气,黑沉沉的剑锋重又
抬起,散发出阵阵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我想,你还是带块肥皂的好。”田义斌叹了口气,淫笑着站了起来。

                (六)

  只可惜,正如慕容极所说,他们,的确还是来晚了。

  游仙峰景点午休关门了。

                (七)

  净空大师似乎是在场天道门人的领袖,他隐约觉得势头不妙,连变三招退后
两步,趁着云盼情剑锋尚未追来,骤然仰天一声长啸,竟唱了一曲《法海你不懂
爱》。

  瞬间,众人皆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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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

TOP Posted: 08-29 14:31 #150樓 引用 | 點評
mmotmard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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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善恶追人

一看来人身份,天道残余的部属大多心中一惊,有几个甚至情不自禁后退了
半步。

  鬼煞与狼魂素来没有干戈,那几个东瀛死士更不认得退隐江湖多年的沈离秋,
反倒看她相貌柔美,眼底漏出丝丝淫光。

  唯一一个反而斗志更盛的,却是已受了不轻内伤的焦枯竹。

  也不知是否把对薛怜的满腔恨意迁怒在同为狼魂女子的沈离秋身上,他一声
怪叫,干瘦身躯拔地而起,十根乌黑指甲弹出数点劲风,一把便抓向沈离秋喉头。

  鬼煞那几人自然不会讲什么单打独斗的江湖规矩,立刻分散包抄,十余枚形
似流星镖的暗器脱手而出。那头目也不敢怠慢,两把短刀斜持两侧,身形变幻闪
在众人之后奔袭过去。

  聂阳面色微变,立时就要上前帮忙,但余光瞥见赵阳双手抱肘毫无动手之意,
眉心微皱对他摇了摇头,只得顿住步子,停在十余丈外。

  这种程度的飞镖怎可能伤的到沈离秋,她随手一晃,软剑如鞭凌空一卷,那
些飞镖尽数倒飞回去,反倒将冲在最前的焦枯竹逼得手忙脚乱,双爪连抓,断了
两根指甲才将这些暗器全部接下。

  “焦枯竹,你放着好好的大夫不做,又想来寻我家薛侄女的晦气么?”沈离
秋软语问道,秀足轻点,一闪便已到了焦枯竹身前,“不如我来行行好,送你早
点下去,见你那些杏林盟的狐朋狗友如何?”

  焦枯竹身形未稳,惊出一身冷汗,所幸鬼煞众人已经杀到,心中略有了几分
底气,怒喝道:“薛怜的帮手都得死!”一爪挥出,豁命般往沈离秋脸上招呼过
去。

  看着面前扇形围拢的众人,沈离秋冷哼一声,左掌一扬,一颗圆球分毫不差
的落入焦枯竹掌中。

  蓄满真气的搜魂手一触即发,啪的一声将那圆球抓的粉碎。

  就听嘭的一声闷响,一蓬白色的粉末瞬间爆裂开来,弥漫成伸手不见五指的
浓白雾障,有两人不及闭眼,只觉眼中霎时灼痛如烧,一片漆黑再也看不见任何
东西。

  不过他们两个也不必觉得孤单。

  下一刻,一道清冷的剑光闪电般从白烟中划出,瞬间便斩过了所有人的眼睛
——除了应变急速向后跳开的那个头目,包括焦枯竹在内的众人只一招便尽数做
了瞎子。

  软剑一甩一荡,劲风将烟雾吹散,沈离秋悠然从那些双手乱舞几乎自相残杀
起来的瞎子中走过,错肩而过之时,剑光骤然连闪,只听数声凄厉惨嚎一并响起,
啪嗒啪嗒几声轻响,所有瞎子的手臂,尽皆齐肩而断,落在地上。

  她抬起剑柄,屈指轻轻一弹,猩红血浆甩在地上,平添数朵暗梅。杏目斜勾,
她温柔一笑,向着那头目道:“刚才还来势汹汹的,怎么这会儿反倒不敢过来了?”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这轻柔询问竟显得格外瘆人,就连不远处站着的聂阳,
也觉得一股寒气从脊骨飞速上行,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

  那鬼煞头目向后退了两步,咬牙道:“这……这单生意,我不做了!我就是
个拿钱办事的杀手,和你们无怨无仇,今天我认了这个栽,回去以后禀告鬼王,
整个鬼煞绝不敢再寻你们狼魂的晦气,如何?”

  当年七星战三狼一役他不是没有听过,鬼王也叮嘱过不要接太勉强的任务,
可这次初期的行动实在太顺,让他有些盲目的自信起来,甚至觉得当年七星门本
就没有什么真功夫,才会一败涂地无力东山再起。

  而此刻,他的信心已经濒临崩溃,心底本能的感到危险,仿佛只要一步踏错,
今日就会凄惨无比的死在这里。

  他多少知道一些狼魂与天道的恩怨,看沈离秋并未回答,试探着又往后退了
两步,哑声道:“你若肯放我,我……我便把这件事的幕后主谋指认出来。他…
…他就在此处!”

  此话一出,聂阳心中顿时一惊,他本以为仇隋或龙十九必定是买来鬼煞这支
人马的幕后指使,可那两人此时俱不在此,难道……还有什么人被遗漏过去了么?

  沈离秋神情未变,款款上前两步,柔声道:“哦?你说的是谁?”

  那头目擦了擦额上冷汗,猛然抬手一指,大声道:“就是他!”

  那手指指着的,赫然竟是慕容极!

  这一根手指指出,那头目紧接着便转过身去,蓄足内劲的左腿全力一蹬,身
形如离弦之箭,化作一道乌光激射而出,他甚至不敢扭头去看一眼自己的小伎俩
是否奏效,右足凌空踏下,几乎跺裂了厚重泥土,把身躯用尽全力抛了出去。

  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他百忙之中从怀中摸出一把暗器,甩手往后丢去,光
是上面淬炼的剧毒,也足够将追击者拦下一瞬。

  尽管二十瞬方为一弹指,但在真正的高手之间,一瞬便足以让人死上二十次。

  所以他不敢有丝毫松懈,左足再将落地之时,双手一拍,将腰间的两把短刀
也往后射了出去。

  他头一次如此想逃,即使知道沈离秋的武功比起赵阳并不会强上太多,恐惧
仍无法控制的爬满了他的心墙,狰狞的蠕动。

  他知道那并不是杀气,作为杀手,他自信这双认人的眼绝对比常人敏锐不止
数倍,那女人身上流露出的,是只有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人才会有的气质,兴许
她杀过的人,比他见过的都多……

  左脚踏在了地上,所有的真气尽数涌向膝弯,准备把他再度抛出,这一纵,
他就可以进入旁边的山林之中,那充满阴暗角落的地方,才是最适合他发挥的场
地。

  但不知为何,膝盖传来一阵细碎的凉意,他的身体被抛了起来,却大不如他
预计的那么远。

  他呆呆地低下头,看向刚才跳起的地方。

  然后,他就看到了他的左脚,连着他的小腿,安静的留在了他刚才踏出的深
邃足印上。

  “啊啊啊——!”骨节这才传来钻心的剧痛,他嘶嚎着倒在地上,想要用右
脚撑起身体,可大腿才一使劲,就感到整条腿骤然轻了许多。

  他的另一条小腿,就这样滑稽的飞了起来,在空中划出一条无力的弧线,垃
圾一样摔在烂泥里。

  而那个温柔的笑着的女人,就站在他的身边,侧面,极近的地方。

  好似从刚才起,她就一直在那儿一样。

  “对了,我刚才没有看,你现在方便再说一遍,你打算指的是谁么?”沈离
秋的笑容愈发温柔,但她手上的软剑,却毒蛇一样的缠在那鬼煞头目的右肩。

  “我……我……”脑中一团混乱,连方才的谎言也忘得干干净净,结结巴巴
连说了两个我字,他才嚎哭一样的叫道,“我是骗你的,我……我道歉……我道
歉!”

  “知道么,”沈离秋淡淡道,“说谎这种事,会害你下拔舌地狱的。”她的
手轻轻一提,软剑迎风抖直。

  那头目连忙捂住自己的右肩,为了得以保全的右臂欣喜的张开了嘴,但没人
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以后也不会有人知道。

  森冷的剑光一闪,他的舌头就从嘴里跳了出来,像条血红的虫子,抽搐着落
在了地上。

  血的咸味霎时流了满口,他呆呆的看着地上的舌头,浑身都剧烈的颤抖起来。

  而那舌头,就是他最后看到的一样东西。

  就像把最后一根发簪别入女儿如云的秀发,沈离秋缓缓抬起手,轻轻挥了一
下,那头目盈满泪水的双眼,就随着一声惨叫,变成了一对血淋林的窟窿。

  除了那些翻滚惨叫的废人,天道还剩下七人站在这里。

  不久前的气势荡然无存,甚至已经有两人的膝盖在轻轻地哆嗦。

  没有人嘲笑他们,剩下的五人,也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手中的兵器没
有因颤抖而掉在地上。

  这根本不是杀人。

  如果只看她的动作和神态,你甚至会以为她是在案板前,为自己心爱的儿女
准备喷香扑鼻的家常小菜,剖开的鱼肚、切断的鸡脖、剁碎的青菜、拍扁的蒜瓣
——那一地的断肢、碎裂的眼球和猩红的血,在她眼中和这些材料好似也没什么
分别。

  “我说了,乖乖受死的人,我会给他一个痛快。”象是在责怪晚归的顽童,
沈离秋轻叹着说道,一步步走向剩下的七人。

  地上的废人仍在惨嚎,先前就受了些伤的焦枯竹,则已连惨叫的力气都已失
去,双肩的断口,喷溅的血衰弱成流,身上唯一还在动弹的,就是那双偶尔抽动
一下的腿。

  即便那样,要等真正断气,恐怕也还要小半个时辰,若是血脉收缩渐渐止血,
疼上大半天再死,也不无可能。

  而更糟的,却是死不成。

  七人中的一个年轻刀客突然大叫了起来,疯子一样丢掉了手里的兵器,一把
扯开了胸前的衣襟,迈开大步跑向了沈离秋。

  看他的眼神,他毫无疑问已经彻底崩溃。

  沈离秋的轻声细语,仿佛带着地狱深处附着的妖邪之力,就这样轻易地撕碎
了这年轻人的精神。

  “好,你算头一个。”沈离秋莞尔一笑,素手微扬,寒光一闪而逝。

  那赤着胸膛的年轻人摇摇晃晃的从她身边跑过,一路跑远,一直跑到近十丈
外,一蓬血花才冲天而起,顶飞了他带着奇妙神情的头颅。

  有七分不敢相信的惊愕,和三分莫名其妙的解脱。

  聂阳有些呆滞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不久前还充满战意试图围杀目标的天道高
手们,竟突然失去了斗志。

  有两人的裤裆,都已湿透。

  也许是心中最后一丝不甘,让那六人没有坐以待毙,他们展开阵势,尽管连
剑尖都在颤抖,仍围攻上去,做了最后的挣扎。

  但看他们出手的模样,只怕是连真正功夫的三成也不曾发挥出来。

  而月儿使出的寒天吹雪,只怕还不到沈离秋的三成。

  胜负实在太过简单。

  新鲜的六个瞎子,与他们四散落下的手臂一起倒在地上的同时,沈离秋的身
影,已站定在聂阳面前。

  她的手轻轻一抖,寒光闪闪的软剑便以奇妙的韵律颤动起来,鲜红的血珠列
队从剑尖跃下,一滴滴渗进黄土。

  她并没收剑回腰,而是用和方才一样温柔的口气轻声问道:“聂阳,我那不
成器的徒儿,偷偷溜出来,可是为了找你?”

  聂阳忍着心中的刺痛,垂下头,毕恭毕敬的答道:“是。”

  “那她找到了么?”

  “找到了。”

  “她总对我说,她哥哥自小就疼她,处处护着她,我教她稍微严些,她就哭
着喊着要找你,既然她找到你了,你是不是该好好护着她?”

  “是。”

  聂阳最后一个是字才说出口,就听啪的一声脆响,竟是沈离秋的左掌结结实
实的给了他一记耳光,紧接着反手抽了回来,啪啪连响,竟正正反反扇了他十几
巴掌。

  双颊热如火烧,聂阳既不敢躲,也不敢护,就这么直挺挺的站在那儿,一动
不动的捱着。

  云盼情先是情不自禁上前半步,跟着又觉得不妥,只好紧咬下唇站在原地,
聂阳多挨一记耳光,她细细的眉毛便蹙紧一分。

  “我才不管你们是真兄妹还是假兄妹,她不管不顾奔着你去了,就是天塌地
陷,你也得顶天立地把她护在当间。”沈离秋杏目圆瞪,自出现后,第一次疾言
厉色的说道,“可你呢?一个破仇报来报去报不出头绪,我好端端活蹦乱跳的徒
儿,再让我见到就成了那副样子,流言蜚语传的满天下人尽皆知,既没了人,又
没了名声,我告诉你,要不是小杜没有别的传人,我今天就把你剁碎了喂狗!”

  聂阳无话可说,只是静静地低着头,紧紧咬住了牙。

  沈离秋抬手指了一圈,怒道:“这群垃圾,整日在江湖逞勇斗狠,那群杂碎,
拿人银子护院看宅,这种货色值得救么?你放着仇人不管,来这里显摆你的侠义
心肠?你瞪大你的狗眼给我好好看看,地上躺着的哪个手上没有过几条人命,哪
个是真正该保护的平民百姓?他们既然敢钻进这弱肉强食的臭酱缸,被人宰了就
是活该!”

  云盼情口唇颤动,心中极不认同,刘悝也面带怒色,两人都欲开口,却被慕
容极摆手拦下,只听他低声说道:“不想和那些人一样躺下等死,就别开口。”

  两人都有些不信,侧目看向赵阳,赵阳却神情异样的点了点头,用更低的声
音道:“官府狗腿和江湖人,七姐杀起来绝不会有半分手软。”

  沈离秋离得虽远,耳朵却颇为好使,双目冷冷往这边一扫,口中语调却霎时
转柔,问候般道:“这是清风烟雨楼的小妹子么?心疼情郎了是不是?”

  聂阳双肩一紧,连忙横踏半步挡在沈离秋面前,道:“盼情一直帮我保护月
儿,绝对是尽心尽力。”

  沈离秋轻轻哼了一声,手臂微微一颤,软剑一闪没入腰间皮鞘,消失不见。
她抬手将聂阳拨到一边,大步走了过去,眼中盯着的,却是赵阳。

  “七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这还是旁边几人第一次听到赵阳用这种
口气说话,三分尊敬,两分怀念,剩下一半,竟像是有些害怕。

  沈离秋点了点头,微笑道:“老九,上次宫奇辉惹了一屁股麻烦,你可还记
得是谁帮他收拾的?”

  赵阳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道:“全赖七姐帮忙,感激不尽。”

  “我那劣徒被人盯上的时候,好像你也在镇上,对么?”就像谈天一样,沈
离秋随口问道。

  赵阳浓眉一皱,立刻道:“七姐,我那天去帮忙了,只不过……我被东方漠
缠住,最后还受了内伤。要不是仁庄田爷出手,恐怕连我也要折在里头。”

  “小十一这是失心疯了么?连话也不敢跟我说上半句,就兔子一样窜的没了
影子。”沈离秋收起笑容,淡淡道,“咱们狼魂不是没见过叛徒,按说,这种事
该交给三姐或是四哥,长幼有序,我不该越俎代庖。只不过……”

  她扭头看了一眼聂阳,接道:“我答应了小星,给小杜的徒弟一点时间。免
得他没办法亲手报仇抱憾终生。这时间我不打算订得太久,不如这样,”她说着
把面巾重新拉起,轻轻活动了一下双肩,带着一丝令人心寒的笑意道,“我这就
去杀东方漠,割了他的脑袋扔进猪圈,等猪吃完我就回来,到时候聂阳还没下手
杀掉的人,就全由我亲手送他们上路。”

  赵阳连忙伸手道:“七姐!东方漠真发起狠来,就连三姐也要忌惮几分。再
说,这……这事颇为要紧,三姐和四哥都还不知情,你直接动手,是不是……”

  沈离秋一把将他拍开,道:“你休想,让四哥知道,可就便宜了东方漠。他
变成这样,根本不配死的那么痛快。”

  赵阳心知这位七姐不是听人劝的性子,只好无奈闭嘴,东方漠毕竟和他们有
多年交情,昔年为了凌绝世本就做出过两次出格举动,这次也算事出有因,而且
……他始终觉得隐隐有些蹊跷,只是毫无头绪,一时无从想起。

  沈离秋回头扫了一眼她亲手造就的十几个垂死废人,朗声道:“你们这些人,
该救谁就赶紧去救谁,该杀谁就赶紧去动手,我只有一条,你们给我牢牢记清楚,
我废掉的那几个杂碎,谁也不准去管,要是谁想大发慈悲或是给他们个痛快了断
的,就好生祈求,这辈子以后都不要被我逮到。”

  她话音未落,纤腰一拧,人已闪至数丈之外,远远送来一句温柔叮嘱:“对
了,记得托人带个话给凌绝世,叫她不必等东方家的休书了,寡妇改嫁,天经地
义。”

  一直看着那修长的黑影消失在林木之间,众人才有了一种恍然回神的感觉,
云盼情这才发觉自己的拳头竟一直捏的死紧,连指节都有些麻木,连忙撒开,掌
心的汗水中,都被掐出了几个暗红的指甲印。

  赵阳苦笑着摇了摇头,拍了拍慕容极的肩膀,道:“知道么,我宁可跟四哥
喝场酒,也不愿意跟七姐说句话。”

  慕容极挤出一个微笑,调侃道:“我哪个都不愿意。”

  云盼情看聂阳一直低着头默然不语,连忙小跑过去,歪头看向他的脸,柔声
道:“聂大哥,你……没事吧?”

  聂阳缓缓抬起头,眼中尽是令人心悸的阴森杀气,他把长剑随便别在腰间,
自语般道:“沈前辈说得没错。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为何要在这种地方
耽搁功夫?”

  他猛然回身,大步走到被围攻受伤不起的众人身边,沉声问道:“谁知道仇
隋去哪儿了?”

  无论如何,聂阳也算是他们半个救命恩人,而且之后也要靠他的同伴请人施
救,立刻便有几个声音参差不齐的答话。

  “他上山去了。”

  “仇掌门上山了。”

  “仇隋往山上去了。”

  聂阳转身便走,这次倒是走的毫不犹豫。

  这里有赵阳慕容极刘悝三人,天道本就不多的精锐也已被彻底击溃,这里多
半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云盼情略一踌躇,匆匆过去与慕容极低声交谈了两句,颇
为恼怒的瞪了他一眼,连忙追上聂阳,顺手从地上捡了把剑。

  “山上的银子是假的,仇隋这时候上山做什么?”云盼情越走越觉得气氛有
些不对,走出数里之后,左思右想,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聂阳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我其实一直都没清楚过。我
……也不打算再去想了。我以前最大的错误,就是想得太多。”

  明明是极为消极的话语,可云盼情听他的口气却平平淡淡,好似真的了解了
什么,也有了什么觉悟一样。

  “我知道,这种时候,最不该向你说的,就是这些。可……可我还是觉得,
你找仇隋报仇的事情,真的不应该……再考虑考虑么?他毕竟是……”云盼情犹
豫再三,还是把最后的舅舅二字吞了下去,转而道,“……为了帮自己最爱的姐
姐报仇不是么。”

  “他没错。我父亲若还活着,今天我知道了母亲含恨而终的事情,也许我也
会忍不住做些什么。”聂阳脚下的步伐愈发稳定,呼吸也渐渐平顺下来,先前眼
中还有的一丝紧张,彻底的消失不见,“他替我报了一份仇,剩下的几份,便再
也不能靠别人了。”

  “他……这次也许会杀你。”云盼情咬了咬牙,道,“他想通过你使聂家失
去的,已经都做到了,他唯一不杀你的理由,就只剩个血脉亲缘,我……我很不
放心。”

  “他真动了杀心,反倒不是什么坏事。”聂阳捏了捏拳头,淡淡道,“他杀
我的那一刹那,我杀他的机会就能提高到四成。”

  云盼情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发白,颤声问道:“那你……现在有几成把握?”

  “两成。也许……还是过于乐观了。”聂阳侧头看了她一眼,柔声道,“盼
情,若是我害你们做了寡妇,就当是我欠下的,希望下辈子有机会,能加倍还给
你们。”

  云盼情迎着他的视线,勉强挤出个微笑,轻声道:“不会有事的,从小别人
就说我有旺夫命。若是旺不了你,我一定去砸了他们的摊子。”

  聂阳微微一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视线一侧,却发现远处的陡坡上,竟
倒着两具尸体。

  想必是用轻功上山的人遭了埋伏,就是不知道死在那里的,是挖坑的还是跳
坑的。

  本打算从缓一点的山坡攀爬上去,既然看到了尸体,免不得要过去看上一眼,
云盼情内力虽大有损耗,沈离秋出现后却也趁机调息恢复了七七八八,聂阳的消
耗反倒更多一些,不过应付这种山坡,仍是绰绰有余。

  离得近了,看身上衣着打扮和腰间佩剑,倒毙的两人应该是天风剑派的年轻
弟子,从在聂宅的模糊印象判断,这应该是仇隋一系,多半也是天道门人。

  如此看来,死的应该是设伏一方。

  两人俯身查看了一下,死了两个,却只剩下一把剑,两具尸体又都有剑创在
身,显然是被人夺剑在先,单看剑伤,出手的人剑法圆转平滑,应该是以柔克刚
的路子,只是内力似乎有些不稳,伤口深浅不一,本可一招致命的地方,后力不
继不得不多出几招。

  “你猜是谁?”云盼情有些担心的抬眼看了看山上,问道。

  聂阳站直身子,望着枝叶间斑驳的阳光,低声道:“我只希望,别是宋贤。”

  从这段山坡爬上去后,离墓园还有一段路程,聂阳和云盼情不约而同的放缓
了脚程,开始留意四周任何细微的动静。

  “不该这么安静的……”聂阳皱了皱眉,有些担心的看向下山那边的路。

  听到他这么说,云盼情明显的松了口气,轻声道:“担心的话,就去看看吧。”

  聂阳略一踌躇,点了点头,转而往山下走去。

  下了段路,就是田义斌与慕青莲交手的地方,转过一处凸岩,远远就看到一
个高大的身躯靠在山壁上,低头站着。

  是田义斌,看他身躯微微晃动,呼吸虽仍有些急促,却不像受了重伤。

  聂阳吁了口气,快步走了过去。

  田义斌听到动静,抬起头看了过来,一见是他俩,咧嘴露出了一个颇有些勉
强的微笑,问道:“下面怎么样了?”

  聂阳有些无力的摇了摇头,云盼情在旁道:“还是去的晚了一些,最后……
只救下不足三十人。侯爷府上来的那些高手,还只剩下两个。”

  田义斌眼底闪过一丝黯然,旋即哈哈一笑,拍了拍聂阳肩膀,道:“你们若
是不去,这二十多人肯定没命不算,天道那群狗日的杂种还能逍遥快活全身而退,
对不对?那不就结了,人生在世,不可能事事如意,若是每件事都做到十分才值
得高兴一下,那活着不也太辛苦了么?你们救下二十多条人命,这就是造了一百
四五十级浮屠,还苦着一张脸做什么,起码,也该笑笑不是?”

  云盼情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聂阳则开口问道:“慕青莲呢?田爷,你怎么
样?有没有受伤?”

  田义斌抬手拍了拍宽阔的胸膛,笑道:“受了点小伤,不足挂齿,家里的小
老婆撒泼吃醋,丢梳子砸一下也比这重些。你们该干什么就放手去干,不用管我。”

  光是看他靠墙站着的模样,也知道受伤虽然不重,却绝不是安然无恙,但聂
阳知道他心思,也就不再废话,追问道:“结果如何?他人呢?”

  田义斌默然片刻,才道:“他不能杀我,我不会杀他,能有什么结果。不过
他本想上山,最后输了半招,就把剑丢到山下,人也走了。”他又沉默一会儿,
突然咧嘴一笑,道,“其实我知道,那半招是他让我的。我认识他这些年,还是
第一次见他全力出手,我要是年轻个五岁,就不必他故意让我,只是多半要和他
打上三天三夜。这慕兄弟,还真是深藏不露啊……江山代有人才出,老了,终究
还是老了。”

  苦笑着摇了摇头,田义斌挺直腰杆,道:“你们来了,我也就安心了,山上
的人,就靠你们了。我这种老家伙,还是下去帮忙救人吧。”

  聂阳本想安慰他两句,可不知从何说起,反倒是云盼情对着他略显落寞的背
影,脆生生道:“田爷,您可一点都不老。我师伯常说,心老的人,才是真的老
了。”

  田义斌一怔,哈哈笑了起来,他扭头摆了摆手,朗声道:“我这心啊,老得
快年轻的也快,你和芊芊的喜酒,一杯就能让我年轻一年。”

  云盼情面色微红,道:“我和芊芊姐,一定亲手为您敬上一杯。”

  “她若不肯呢?”田义斌停住步子,若有所思的望着他俩。

  云盼情还没开口,聂阳已抢在前面道:“田爷,我若有命等到那天,您只要
小心别喝太多就好。”

  田义斌不再犹豫,大步向山下走去,转身时朗声笑道:“好,就为了那天的
酒,你要是敢死在山上,我下地府也要把你揪回来。”

  心头一块大石落地,聂阳立刻返身上行,这次路上并无什么阻碍,昨天半夜
还走过一遍,青天白日之下,自然更无阻碍。

  墓园那边还关着三个俘虏,其中有个不知道对仇隋有几分要紧的花可衣,既
然仇隋已经上山,有可能会过去救人。

  聂阳领在云盼情身前,缓缓摸到林边,探头张望一下,墓园中却安静的出奇,
只是已经被掘开的那些泥土,好像又被谁翻找了一遍,让本就已经一片狼藉的坟
冢更加不堪入目,不少白骨都横陈与杂草之间,看的聂阳心中一阵刺痛。

  先是静静看了一阵,墓园中并没什么藏身之处,八成没有别人,按说仇隋带
着几个天风弟子,不至于也不容易埋伏在外面,聂阳拔出长剑,猫腰走向那间木
屋。

  停在三步左右的距离之外,他蹲下身,凝神听着屋中的动静,那木屋墙壁并
不算厚,里面的动静应该是清清楚楚,可听了足足一盏茶功夫,却连声呼吸也没
有听到。

  他向云盼情打了个手势,自己挪到窗边,让她在门口蓄势待发。

  不过只往里看了一眼,他就知道,不必再做任何准备。

  他径直走回门前,推开房门,持剑护住两侧空门,缓缓走了进去。

  那一男一女两个鬼煞走卒就倒在屋内。花可衣却已踪影全无。

  那个男的就死在原处,出手的人显然懒得费心,随手一剑刺透了他的喉咙,
让他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活活挣死在地上。

  而那女的就没这么好运,手脚上的绳索倒是被割开,四仰八叉像匹白羊一样
仰天搁在桌上,那件鲜艳的吴服被从中割开,床单般铺在桌上。

  当然,这白羊,也已是一匹死羊。

  她身上并没有致命外伤,只是双肩双膝四处,被外面墓园随手找来的棺板木
钉硬生生钉穿,将她端端正正钉成一个大字。

  看那灰败干枯的肤色和一片狼藉的牝户,不消说,八成又是脱阴而亡。

  聂阳的脸色渐渐变的有些难看,愤恨的火星开始在眸中闪动。云盼情一直留
意着他的神态,连忙从旁边木床上抽来被单,兜头罩在女尸身上,低声道:“聂
大哥,咱们四下看看吧。”

  聂阳捏了捏拳头,点了点头。

  “会不会……是仇隋?”云盼情迟疑片刻,一边推门看了看里屋情形,一边
低声问道。

  聂阳摇了摇头,也跟着走了过去,“他……应该已经不屑对这种女人出手。”

  “那……就是他了?”云盼情似乎颇为不愿,说的极为勉强。

  也许她心底还有些介怀董家姐妹的心情,才会到了这时,还抱着一线侥幸希
冀。

  聂阳嗯了一声,把视线投向由内向外推开的窗户,大步走了过去,“这里有
血迹。”

  看窗棂转轴处有明显裂痕,可见应是有人从这里破窗而出,聂阳又四下打量
一番,才看到四周斑斑点点落着不少血迹,堆着的杂物上还有几道兵器砍出的痕
迹,多半有人曾在这里交手。

  “走,跟着看看。”聂阳轻轻唤了一句,先一步纵身从窗中钻出。

  小心落地之后,倒没发现什么埋伏或是陷阱,只有一串断断续续的血迹远远
延伸到陡峭石壁之下。

  他一步步跟去,辨认了一下方向,受伤的人像是往后山断崖那边逃了过去。

  “要不要过去?”云盼情贴住石壁,有些担忧的问道。

  聂阳直起身子,并未回答,而是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剑柄,大步顺着血迹的
方向走了过去。

  如果路的尽头就是董剑鸣,那他宁肯先放下仇隋在一旁。

  他没有亲眼见到月儿最后的模样,但仅仅是从慕容极的只言片语得到的讯息,
所想象的画面,就已足够让他的心好似被一柄钝刀蘸着盐水缓缓割开、剁碎。

  越走越快,当耳边传来叮叮当当的金属交击声时,他忍不住飞身跃起,在石
壁上借力一蹬,身形如穿云野鹤,迅捷轻巧的落在声响附近。

  云盼情轻功更好,自然不会落在后面,她一见聂阳展开身法,也紧随其后飞
纵过来,她身形娇小玲珑,于这山林之中腾挪辗转远胜聂阳,落地之时,反而后
发先至,比他还先到了几步。

  她先一步看到了董剑鸣。

  也先一步看到了奄奄一息,靠在树上随时可能倒下的宋贤。

  宋贤的白眉白须上斑斑点点尽是血迹,身上道袍也数处开裂,被伤口染出一
片暗褐。

  内伤外伤加在一起,就算宋贤有真武大帝附体,也斗不过面前满面煞气毫发
无伤的董剑鸣,两人长剑凌空弧线相交,又是叮的一声黏在一起,董剑鸣顺势一
引,内劲外放,又是一剑哧的一声划过宋贤左臂,掀开一条血淋林的皮肉。

  云盼情大惊失色,怒道:“董剑鸣!你疯了么!那是你师父!”

  董剑鸣侧头一瞥,刷刷两剑逼出两股阴寒真气,宋贤身形一震,连背后树干
也凭靠不住,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斜身摔在地上。

  “云姑娘,你对我姐姐多有照顾,我领你的情,绝不向你动手。至于其他人,
我一个也不会放过。”董剑鸣缓缓转过身来,一双阴狠黑眸死死锁住云盼情身后
的聂阳,“来啊!你杀我父亲,淫辱我两位姐姐,我知道你在找我,我就在这儿,
来啊!姓聂的!”

  聂阳按住云盼情肩头,将她推到一边,上前一步,一望见董剑鸣,满腔愤恨
立时上涌,只觉耳中一阵细微蜂鸣,胸中奔腾真气仿佛感应到他的杀意,阴寒漩
涡旋流更急,一时间面上肌肤莹润如玉,又变的近乎透明。

  “月儿……与你无怨无仇,你……你为何……”聂阳缓缓抬起长剑,一句理
所当然的询问,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完整。

  云盼情神情微变,可张了张嘴,却不得不将想说的话吞回肚中。

  董剑鸣哈哈狂笑,手中长剑一扬,劲风汹涌,竟在地上拖出一条狭长裂隙,
枯叶纷飞四散,大声道:“我只恨那两人来得太快,白费了我之前一番功夫!”
他的语调骤然转轻,唇角勾出一丝奇异的微笑,缓缓接道,“我的好姐夫,你知
道么,你的好妹妹痛的要死的时候,可是一直在喊你哟。我断了她的筋,破了她
的气,她都只是喊你,可我要玩她的时候,她就开始求饶了,她求饶了,向我求
饶了,哈哈哈哈……”

  随着董剑鸣的话转为疯狂的大笑,聂阳目眦欲裂,双足连踏霎时上前,剑光
一转横切董剑鸣颈侧。

  董剑鸣赤目一瞪,面目一片狰狞,剑尖一兜,太极柔劲斜布身前,当的一声
反手接下,脚下逆踏八卦,绵密剑气瞬间便充斥在身周尺余。

  聂阳此时胸中犹如火烧,聂家剑法早被抛到脑后,迅影逐风剑招招进逼只攻
不守,阴冷真气在剑尖虚凝三寸寒芒,狂风骤雨般攻向董剑鸣周身各处要害。

  董剑鸣心绪疯狂,出手却极为冷静,一招如封似闭退入守势,太极光弧层叠
绵延,虽然步步后退,却没有给聂阳半分可乘之机。

  只不过,他却没想到聂阳此刻的内功,正是天下守强攻弱武学的天然克星。

  有明玉功在身,聂阳根本不需顾虑多耗真气,攻势如江浪层叠,无休无止,
而对方剑招上的反抗之力一触便被吸去几分,源源不绝的补益循环。

  董剑鸣连退数十步,高架低挡一百五十余剑,被震得手臂酸麻几乎就要拿捏
不住,可聂阳仍是剑气纵横不见丝毫衰竭,眼中登时流露几分迷茫。

  虽然不懂明玉功的奇效,董剑鸣却也感觉得到真气流向有异,只是他应变平
平,心智又极为狂乱,直到递出的守御剑招突然有些力不从心,才真正明白其中
必有蹊跷。

  可聂阳剑锋仍在狂攻不止,眼前几乎处处闪动着要命的寒光,他不仅不能收
招另寻他法,反而不得不催动更多内力灌注剑刃构成守御阵线。

  最多不出百招,他必败无疑。

  云盼情远远看的心头愈发焦灼,忍不住高声道:“董剑鸣!你爹根本没死,
不过是为了躲避龙十九才与董凡设法假死逃脱,你姐姐和聂大哥是拜过天地的夫
妻,你凭什么在这里口口声声说要报仇!”

  董剑鸣又被逼的后退两步,怒道:“呸!你被聂阳迷了心窍,自然事事向着
他!若是信你,我就是疯子!”

  云盼情气的跺了跺脚,一时却也不知如何才好,董浩然在龙江上那场爆炸之
后便杳无音讯生死未卜,董清清确实是文君新寡便成了聂阳的枕席之伴,并且无
名无份,真要细究起来,根本没有凭据来消除董剑鸣心头愤恨。

  可即便董剑鸣的愤恨能解释清楚,聂阳的又要如何?

  那要命的讯息至今也没有传来,她总不能为了董剑鸣此刻的一条生路,就去
搏那个飘渺的令人绝望的可能性。

  就在她心中这一番挣扎之间,交手的两人又起了变化。

  董剑鸣剑路骤然一缩,将守御的圈子收的更紧,以至于双膝之下近乎弃守,
全靠步法退让躲避下三路的剑招。聂阳也不管他是后力不继还是另有所图,清啸
一声长剑斜引旋身连斩。

  董剑鸣欲闪不得,万不得已双手一并握在一处,弓身退步运足真力硬挡。

  当的一响,董剑鸣虎口开裂,紧接着又是一剑斩来,又是清脆一声,震得他
臂筋奇酸彻骨,未及反应,第三剑已夺命而来,他撤开左手,右臂硬挡,长剑终
于把握不住,当的一声斜飞出去。

  但他等的就是此刻,回撤左手一振衣袖,一枚晶亮器物随之落进掌中,他手
指一捏,一道乌光闪电般无声无息射出,打向近在咫尺的聂阳面门。

  这是他从龙影香那里夺来的逆鳞,他练习过不知多少次,为的就是武功不敌
的情形下,发出的搏命一击。

  这种距离下,龙十九的独门暗器,江湖上几乎没人能够躲开。

  聂阳也不能。

  但他竟根本没有去躲,原本捏着剑诀护在胸前的左手刹那间向上提起,五指
握拳将那根细针凌空挡下。

  董剑鸣心中一喜,那针上的麻药厉害无比,聂阳竟然用肉躯接下,只要眨眼
的功夫,就会像根木头一样倒下,任他宰割。

  他一定不会让聂阳死的太痛快,他要断了聂阳的手脚,用他做人质绑来那些
女人,那些对聂阳无比重要的女人,除了姐姐们,他都要一个个在聂阳眼前凌虐
杀死!

  一个都不放过!

  狞笑浮现在他的唇角,然后,僵硬的凝固。

  聂阳斩出的下一剑本就已到半途,此时突然凌空一转,左掌下击,红光乍现,
一根血淋林的食指啪嗒掉在地上。

  那根细针,就钉在那根手指上。

  董剑鸣霎时呆住,聂阳就像是早已提防着逆鳞,并早早想好了这自舍残肢的
可怕手段。

  他呆的时间并不长,但已足够让冰凉的剑锋架在他的脖子上。

  面颊上的肌肉不住的跳动,董剑鸣狠狠瞪着聂阳,眼中疯狂仍在,只是方才
的气势已经削去了不止半截。

  聂阳也不止血,就那样缓缓举起了断了一指的左手,淡淡道:“算上手掌,
我还能接四枚逆鳞。你还有几枚?”

  “你杀了我吧!我不会放过你的!我姐姐也不会放过你的!你毁了董家!你
毁了我们全家!”董剑鸣嘶哑的咆哮起来,双腿一撑就要顶着剑锋强行站起。

  “你以为你还有活命的机会么?”聂阳一字字说道。

  他说了十二个字,手上也跟着出了十二剑。

  十二道不深不浅的伤口顿时出现在董剑鸣周身,右腕那一剑深可见骨,筋络
尽断,让他再也拿不起剑,胯下那一剑更是等同去势,将阳物齐根砍断,剩下十
剑却堪堪避过了要命之处,只是找他腋下肋侧之类极为吃痛的地方砍下。

  惨号声中,董剑鸣滚倒在泥土枯叶之上,白净的面孔因痛楚和愤恨而扭曲。

  云盼情面色愈发焦急,心中藏着的秘密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看董剑鸣的样子,
应该再也无力祸害他人,可他的命,万一不应该丢在这里呢?她咬了咬牙,摸出
一把柳叶飞刀在手,说不得,便只好动手了。

  但转念想到脱阴而亡的那些女子……纤细的手指捏紧了飞刀,却颤抖着发不
出去。

  而聂阳,已举起了剑。

  就因为聂月儿的死讯,此刻聂阳心中的恨意,只怕是对董剑鸣才更多些。

  眼中的杀气凝缩一处,聂阳默默在心中道了句,月儿,哥哥这就为你报仇,
雷霆万钧的一剑,跟着斩下。

  当得一声,原本对准了董剑鸣脖子的剑锋,转而砍在他右腿上,正中胫骨。

  那黑沉沉飞来撞开了聂阳剑刃的,竟是一把摩挲到发亮的刀鞘。

  宋贤早已晕厥过去,而且,那老人用的并不是刀,即便是,他此刻也绝不会
出手救这名大逆不道的劣徒。

  会出手救董剑鸣的人并不多,加上这把刀鞘,来人的身份其实并不难猜。

  聂阳缓缓回身,向着林中道:“白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继羽从斑驳的林影中迈了出来,似笑非笑的望着地上翻滚的董剑鸣,道:
“聂兄,你的气也出得差不多了,我再不出来要人,要怎么向小香交代?”

  他的手上握着刀,那把灰蒙蒙仿佛带着死气的刀。

  当他握着刀的时候,任何人都应该仔细考虑他说的每一句话。

  聂阳的眉心骤然锁紧,“你要杀他?”

  “不然呢?”白继羽讥诮的笑道,“我就算性好龙阳,也看不上这种蠢材。
他唯一的价值,就是献祭小香的在天之灵。”

  聂阳向旁侧挪开两步缓缓将剑横在胸前,一字字道:“我若是不给呢?”

  “江湖的事,该如何解决,不是很明显么?”白继羽缓缓走来,他的刀垂在
身侧,握刀的手稳如磐石,“你赢,我走,我赢,他就是我的。”

  “你当真只是为了亲手杀他?”聂阳看着白继羽面上跃跃欲试的神情,冷笑
道。

  白继羽微微一笑,盯着他莹润如玉的异常肌肤,道:“你只当是如此就好。
正好你学了新功夫,不打算让我见识见识么?”

  仇隋此刻就在山上,聂阳也隐约猜到了他此刻正在哪里。这正是他最不愿和
白继羽这样难缠的对手交手的时候。

  可不知为何,他的心里却隐约有些期待。

  涌动的明玉功,仿佛让他的人也有些些许的改变。

  他缓缓举起剑,向着白继羽走了过去。

  两人的距离一步步缩短。

  聂阳的剑尖距离白继羽还有三尺的时候,两人一起停了下来。

  本以为聂阳会更晚停下,白继羽微微一笑,道:“看来聂兄的武功,果然大
有进境。”

  聂阳的呼吸变得悠长持久,与白继羽这样的敌人交手,一星半点的错误就足
以致命,他随着吐息的节律一字字道:“别废话,来吧。”

  “好。”

  这个字还没完整的钻入聂阳的耳孔,灰蒙蒙的刀光便已铺满了他的视野。

  天地人魔,无所不杀!

  聂阳脚下一跺,狼影幻踪全力施为,手中长剑一抖,星光如瀑,以攻代守。

  白继羽显然早已在暗中观察聂阳,知道他身上内功诡异,刀锋并不硬碰,斜
斜一划变招,刀光拖出一条诡异弧线,寒气眨眼间便透过了聂阳腋下衣衫。

  早已料到白继羽不会与他刀剑相击,聂阳早早便侧身闪向另一侧,剑锋横斩,
终究还是使出了练习最久的聂家剑法。

  白继羽掌中魔刀早已过了收放自如的境界,刀气一转,地字二式连环进击,
不足十个变化之间,就把远称不上精妙的聂家剑法逼至穷途末路。

  纵然心中极为不愿,聂阳仍不得不使出那招已被揭穿于江湖之中的“聂家”
杀招,剑尖全力格开白继羽杀气逼人的刀锋之后,立刻抖化为星星点点的寒光,
内劲贯通腕筋,剑光轰然爆散,明玉功催动之下这一招浮生若尘,犹如星夜光幕,
裹胁着初冬凛冽寒风,劈面压迫过来。

  “好!”白继羽一声暴喝,刀光分闪,刀式由地转魔,一时杀气大盛恍若有
形有质。

  此前聂阳的浮生若尘仍能被他的刀找到死眼所在,而如今聂阳的同样一招,
单是今非昔比已不足形容。

  白继羽索性也放弃惯用的返朴归真刀招强行破入的法子,刀锋一转天魔乱舞,
竟也化出无穷虚式。

  弹指之间,虚皆化实。

  金铁交击之声分毫不曾响起,这令云盼情看的浑然忘我的一战,便已如开始
时一般迅速的结束。

  浮生若尘,烟雨阵阵。

  那在仇隋手下顿悟出的后招的确威力惊人,以聂阳腕上天赋异禀,凝气刺出
的霎那之间,简直是势不可挡。

  白继羽的天地人魔如意连环八式中,最危险的仍是人字二式的夺命一刀。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这最危险的一刀,却也最难以捉摸。

  若是生死之战,此刻两人都已倒下。

  但他们都并非真的动了杀心。

  他们的兵器,也都停在了不可寸进之处。

  聂阳的剑尖已触到了白继羽胸前的肌肤,白继羽的刀锋,也已贴住了聂阳肋
下的皮肉。

  云盼情的手指,几乎已把掌中的飞刀捏碎。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惊
叫出来。

  可紧接着,她还是惊慌的抽了一口凉气。

  收回刀剑的那两人,也都发现了原因所在。

  本该在树下的泥土上像垂死野兽等待猎人一样的董剑鸣,竟然不见了。

  云盼情站在通往墓园的路径,董剑鸣绝不会逃向那边。

  白继羽毫不犹豫的弯腰窜出,百忙之中还不忘抄起落在地上的刀鞘。

  云盼情也迅速赶至聂阳身边,一道追了过去。

  离这里最近的出路,无疑就是已成绝路的后山断崖。

  除非董剑鸣突然生出一对肉翅,否则绝无可能从这边逃脱。

  而他也的确就在那里,用长剑撑着伤痕累累的身躯,背对着陡峭断崖,带着
满脸的鲜血,狞笑着看向追来的三人。

  “你们不是都想杀我报仇么?做梦!你们谁也做不到!姓白的,到了下面,
我还是不会放过那姓龙的婊子!还有聂月儿,她要是也在下面,我就把上次没做
成的一并补足!有本事的,就一起到地府再杀个痛快!哈哈哈哈……”

  疯狂的大笑声中,董剑鸣双臂一张,向后躺了下去。

  那张狰狞扭曲的面容,就这样消失在聂阳面前。







乳硬助性 第一百零六章

                (一)

  一看来人身份,天道残余的部属大多心中一惊,有几个甚至情不自禁后退了
半步。

  “竟然是Justin Bieber!”

                (二)

  这种程度的飞镖怎可能伤的到沈离秋,她随手一晃,软剑如鞭凌空一卷,那
些飞镖尽数钉在她身上……

  “草……失手了。”

                (三)

  沈离秋神情未变,款款上前两步,柔声道:“哦?你说的是谁?”

  那头目擦了擦额上冷汗,猛然抬手一指,大声道:“就是他!”

  那手指指着的,赫然竟是片场卖盒饭的!

  活该领便当。

                (四)

  七人中的一个年轻刀客突然大叫了起来,疯子一样丢掉了手里的兵器,一把
扯开了胸前的衣襟,扭着屁股跑向了沈离秋。

  “呀,竟是个奇行种?”

                (五)

  聂阳最后一个是字才说出口,就听啪的一声脆响,竟是沈离秋的左掌结结实
实的给了他一记耳光,紧接着反手抽了回来,啪啪连响,竟正正反反扇了他十几
巴掌。

  双颊热如火烧,聂阳既不躲,也不护,就这么直挺挺的站在那儿,下面竟然
硬了。

                (六)

  无论如何,聂阳也算是他们半个救命恩人,而且之后也要靠他的同伴请人施
救,立刻便有几个声音参差不齐的答话。

  “他往东去了。”

  “仇掌门去北面了。”

  “仇隋去南面了。”

  “……都给我杀了。”

                (七)

  聂阳本想安慰他两句,可不知从何说起,反倒是云盼情对着他略显落寞的背
影,脆生生道:“田爷,您可一点都不老。我师伯常说,心老的人,才是真的老
了。”

  田义斌一怔,哈哈笑了起来,他扭头摆了摆手,朗声道:“三十岁的人,六
十岁的心脏,六十岁的人,三十岁的心脏……”

  “停!这么冷门的广告就别吐槽了好么……”

                (八)

  随着董剑鸣的话转为疯狂的大笑,聂阳目眦欲裂,双足连踏霎时上前,剑光
一转横切颈侧,自刎而死。

  “嗯……看来这里还真不能精简啊。”

                (九)

  疯狂的大笑声中,董剑鸣双臂一张,向后躺了下去。

  那张狰狞扭曲的面容,就这样消失在聂阳面前。

  “知道跳崖最怕什么么?”

   “最怕没水?”

   “最怕自以为是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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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蔹蔓于域

 “聂大哥,你……这是在找什么?”一路跟着聂阳到了山下,渐渐走入荒僻
无人的长草陡坡,云盼情不禁有些纳闷,看他左顾右盼,不时停下来思索片刻,
仿佛在绞尽脑汁回想模糊的记忆。

  白继羽去后山确认董剑鸣的尸体,顺便把垂死的宋贤带去找人救治。

  身边没了别人,又见到聂阳举止有些反常,云盼情心里也有些慌张,见他不
答,又问道:“你不是说知道仇隋在哪儿么?为何又下山来了?”

  聂阳挥剑砍掉阻碍视线的枝丫,随口答道:“我知道他在哪儿,但我不知道
从山上去那里该怎么走。我只能来这里找,你容我好好想想。”

  从山边小径拐入荒坡已经走出半里有余,虽说他拐弯时的选择极为坚定应该
是确认了什么,可到了这儿半天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云盼情心中隐隐不安,
小心的持剑护在了他斜后方位,提防着四周目力不及的暗处随时可能出现的埋伏。

  “找到了!”聂阳低呼一声,飞快的斩断面前纵横交错的灌木,大步往一处
陡坡走去。

  云盼情随在他身后,一眼望去,却只看到一片被雨水冲刷下来的山泥中露出
一块淡青色的条石一角。

  聂阳找的就是这几块天长日久划落山脚的青石山阶,以他此刻的功夫,不需
这些石阶也可以轻易攀上山去,他抬眼向上望去,影影绰绰的茂密枝叶间,还能
看到几块未被泥土完全掩盖的石阶,可见这方向绝没有错。

  左手不自觉地紧紧握住剑鞘,他身形一矮,踏着松软山泥向上爬去。

  每高一点,模糊的记忆便清晰几分。

  老夫人温暖干燥的手掌,只有在这条陡峭山道上,才会变得冰凉潮湿。

  来过的不止是他,还有那个姐姐一样温柔的陪伴着他的女孩,那一次,她默
默的流泪良久,一直紧紧地抱着他那时还很瘦弱的身躯,想是要把身上的温度都
借给他一样。

  之后,她就拿出了手帕,为不知所措的他擦去了湿润的眼角、额头。一如既
往。

  那座坟冢朴素到近乎简陋,墓碑上一片光滑,没有一字,只有风雨留下的粗
粝痕迹。

  每一次,老夫人都会在坟前跪上很久,一直到露湿裙衫,心神倦惫,才静静
的带着他离开。

  他还记得,每一次离开,他都会忍不住回头看上一眼。莫名的,眼眶便有些
发酸。

  不曾想,时光流逝,他记忆中未被掩埋的,竟只剩下那漫长的仿佛没有尽头
的青石台阶。

  真是可笑。

  可笑!

  “聂大哥,你……没事吧?”有些担忧的呼唤从聂阳身后传来,云盼情提气
抢到他身侧,道,“咱们这是去哪儿?”

  聂阳口中一片苦涩,他拉起云盼情的滑嫩柔荑,在掌中握了一握,哑声道:
“这上面,南宫盼去过。按理,你也该去。可上面着实危险,我心底,其实不愿
意你去,我宁肯你在这里静静等我。”

  云盼情微微一笑,反握住他的手掌,柔声道:“你知道,我一定不肯呆在这
儿的。既然小姐去过,我就更非去不可。仇隋……也在那儿么?”

  聂阳点了点头,道:“他若不在那儿,我想,以后恐怕我也再难找到他了。”

  “这是为何?”云盼情略觉不解,歪头问道。

  “不知道,我只是这样感觉罢了。”聂阳淡淡答道,脚下加力,向上攀的更
快。

  幼时精力充沛,即便费力攀山也不觉长久,此刻匆匆上行,才发觉原来这陡
坡山阶通往的地方,竟比山腰墓园足足高出一半有余。

  直到接近山头,坡地骤然平缓,倚着陡峭山峰现出一块曲折狭长的空地,石
阶才算到了尽头。

  他知道,转过那斜延峰顶犹如利刃割天的山岩之后,就能看到他要找的地方。

  但他的脚步却顿在了石阶尽头。

  他知道仇隋的身边跟着几个心腹,也许还有更多的天风弟子。

  可他没想到,他竟看到了顺风镇上所有的天风弟子。

  包括林鹤鸣。

  这位天风剑派的副掌门,就挂在最显眼的地方——那山岩石缝里歪脖探出的
一颗老树,垂下了一条麻绳,麻绳深深地陷入了林鹤鸣的脖颈,将他扭曲的面孔
勒成阴森可怖的青紫颜色。

  其余的弟子也没有一个活着。

  应该是又一场以偷袭开始的激战。

  远处多半是通往山腰墓园的一条隐秘小径道口之处,倒着三名被搠透了后心
的弟子。

  从那里过来,四周树干布满剑痕,一个个遍体鳞伤的天风弟子倒在地上,血
染山石。

  尸体一路铺至被勒死吊起的林鹤鸣脚下,而那最后倒下的两人,竟也是被从
后心一剑致命。

  他草草点了一遍,除了仇隋,天风剑派残剩下的弟子,显然一个也没有剩下。

  这个多年前经仇家两代努力才名望中兴的六大剑派之一,至此可以算是灰飞
烟灭。

  仇隋死后,就连半点残渣也不会剩下。

  莫非,这也是他所希望的?

  聂阳轻轻晃了晃头,不愿再想下去,脸颊上还在热辣辣的痛,这已足以提醒
他,他现在该做的是什么。

  云盼情颇为吃惊,但她知道聂阳也不可能知道内情,就没有多问废话,只是
小心的防范这些死尸中可能会有的假死埋伏,乌溜溜的眼珠不住在每一具尸身上
打转。

  山岩边的长草已被小心的踏平,背阴的软泥上还留着清楚的靴印。

  聂阳低头看了看,从足印上迈了过去,绕到了后面。

  后方的开阔平地并不算大,呈水滴型凸在岩壁之外,杂草丛生,边缘长着不
少歪脖老树,颤巍巍伸出崖边,聂阳侧头看了看,从这里掉下去,就会直坠山底,
连借力之处也休想找到。

  靠近山壁一侧的背阴处,约莫一丈方圆的地方,被青石仔细铺紧压实,只有
缝隙里冒出几茎草芽,青石中央,便是竖着一块无字孤碑的黄土坟冢。

  坟冢后数尺外铺开了一块素白床单,仇隋就盘腿坐在上面,左膝边摆着一把
酒壶,两个酒盅。右膝紧贴地面。他的外袍敞开大半前襟,露出一片结实的胸膛,
配合面上的闲逸懒散,到真如夏日纳凉的富贾子弟。

  两杯酒,自然不会是一个人。

  花可衣就躺在他身边,螓首枕在膝上,丰腴娇美的身躯好似并未穿着衣物,
只用一件展开的吴服盖住,下面露出一双嫩白赤足,顶上亮着两片玉润雪肩。

  看她面上红潮未退,媚眼如丝,竟好似才刚刚云雨一番,再看她懒洋洋半侧
躺着,身上却没一处使力,犹如被抽去了一身的骨头,只剩下一滩酥软香肌。

  看样子,这位天女门曾经的高徒,终究还是为了情爱舍弃了苦修多年的天灵
诀,一身内功,尽数交给了身边的男子。

  仇隋并未抬眼,仿佛聂阳刻意踏重的脚步没传进他耳中似的,他端起酒壶,
往酒盅里缓缓倒了一杯,送到花可衣唇边。

  花可衣微微张口,却无力抬头,仇隋往里一送,她才抿进嘴里,微微一笑,
咽了下去。

  “在下倒没想到,你竟然能上来的这么快。”仇隋用拇指帮花可衣轻轻抚去
唇上的酒滴,微笑道,“看样子,应该是又杀出了什么程咬金。那么,是南宫星
大驾亲临,还是沈离秋大开杀戒?亦或是,他们两人一同到了?”

  聂阳沉默片刻,道:“是沈前辈到了。”

  “那真糟,看来净空和尚是没命回嵩山了。”仇隋笑容突然一僵,皱了皱眉,
喃喃道,“来的是沈离秋,为何先上来的会是你?莫非……”

  聂阳走近两步,手掌松了一松,跟着紧紧握住剑柄,道:“她去追东方漠,
暂时不在这边。”

  仇隋眉心越拧越深,仿佛沈离秋没有先上山来,对他而言意味着一件极为不
祥的事情,但他思忖片刻,还是展眉一笑,道:“罢了,就算真是那样,也是我
一时大意,怪不得别人。”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颇有几分遗憾之意,聂阳完全不懂,也不想去问,只是极
为缓慢的抬脚放下,一步步迈过去,口中道:“你等得本就是我。”

  仇隋整了整衣襟,将花可衣轻轻放下,双足一挺站了起来,反手拔出插在背
后土地上的长剑,抖落上面的残泥污血,淡淡道:“自以为是。我在这里的时候,
从不等任何人。”

  聂阳盯着他持剑右手,道:“哦?”

  仇隋侧目望着身边不远处的那块墓碑,微笑道:“有净空、慕青莲两人在下
面掠阵,按在下的计算,即使有强援突至,他们也能帮我谋来片刻清闲。可惜世
事难如人意,先是林鹤鸣好死不死想要趁机发难,跟着你又早早窜了上来,这一
壶美酒,都不能叫我安静喝完。”

  聂阳道:“外面死的那些,好像不全是林鹤鸣的人吧?”

  仇隋淡淡道:“有什么区别,天风剑派那些百足不僵的小虫,在下本就没打
算叫他们活着离开顺风镇。”他顿了一顿,望了花可衣一眼,微笑道,“聂家的
一切,我已亲手毁掉,仇家的一切,自然也到了毁于一旦的时候。”

  “为了花可衣?”手心已经开始出汗,聂阳深吸了口气,用掌心感受着剑柄
缠进的绸布上湿润的感觉。

  仇隋没有回答,而是略带讥诮的笑道:“你今日倒颇沉得住气。怎么,知道
你我的关系之后,不忍心下手了么?还是说……”他的口气骤然变得低沉阴森,
“你见到这座坟墓,知道你父母他们其实都是罪有应得,连出手也没了底气?”

  聂阳微微摇了摇头,道:“我等的起。山下已经没有你的帮手,时间过去越
久,你就越难离开这座山。即使我杀不了你,你也插翅难飞。”

  仇隋轻哼一声,弯腰端起酒壶,仰头灌了一口,呵的吁了口气,道:“你总
算变得有点样子了。早知道有如此神效,在下一早就该豁出去刺杀聂月儿。”

  听到月儿的名字,聂阳的瞳孔猛然收缩,但他仍是缓缓地迈着步子,并未有
半点要出手的迹象。

  “你还在犹豫什么?担心杀错人么?”仇隋冷笑道,“不如小生来帮你一把。”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温文尔雅,略带一点迂腐,听起来就像一个呆头呆脑的书生,
“小生就是邢碎影,就是赢隋,有些时候,还是赵玉笛。”

  “还是仇隋?”

  “不,”仇隋笑道,“今日之后,江湖不会再有仇隋。这世上也不会再有仇
隋。天风剑派的新晋掌门,已在执意报仇的影狼错认之下,枉死在游仙峰。从这
山上下去之后,小生便只是个与江湖无关的本分商人。”

  “你以为会那么容易么?”

  “并不太难。”仇隋盯着聂阳有些木然的面孔,淡淡道,“只要多想想你身
上属于那无耻之徒的一半血脉即可。”

  聂阳点了点头,道:“很好。等我做完该做的事,你就可以出手了。”

  “向你的云姑娘交待后事么?”仇隋口中讥诮说道,脚下却向后退了两步,
一副已猜到他意欲何为的模样。

  聂阳停下步子,斜迈两步,站定在那座孤坟之前,他抖了抖前襟,直挺挺的
跪了下去,向着并无一字的石碑,端端正正的磕了九个响头,抬起的时候,额头
已能见到一片模糊的血迹。

  云盼情面色微变,唯恐仇隋趁机出手,连忙纵身落在墓碑另一侧,随时准备
动手。

  聂阳抬手向下压了一压,干涩道:“盼情,无论如何,你也不许出手。即使
我死在这里,也是我咎由自取。你一定要保住性命,替我照顾好她们。”

  云盼情咬了咬唇,不甘不愿的点了点头,向后退开两步,将视线转到花可衣
身上,留意着是否会从旁偷袭。不过她的手并未从剑柄上挪开半分,也根本没去
看适合逃走的路线。

  聂阳挺直身子,走近仇隋几步,突然矮身长长一拜,半晌才抬起身来,道:
“虽说恩怨是非并不那么清楚,但你终究是帮我报了母仇。动手之前,我让你三
招。”

  仇隋双目微眯,微笑道:“怎么让法?”

  聂阳双足半开,沉声道:“不守不攻,躲你三剑,或是不闪不避,接你三掌。
由你选吧。”

  仇隋先是一怔,跟着轻笑一声,道:“你功力才不过刚刚复原,接小生三掌?
你莫非听到妹妹死的太惨,得了失心疯么?”

  “怎么?你不敢选?”聂阳盯着他的脸,冷冷道。

  仇隋笑容一敛,缓缓道:“你左手食指新断,只不过草草勒住,与小生对掌,
简直是让了一只手出来,如此大的破绽,你也敢这么直接卖给小生?”他口中说
着,长剑缓缓举起。

  “你选三剑?”聂阳呛的一声收剑回鞘,双膝微弯,显然已准备全力施展身
法躲避。

  仇隋略一犹豫,突然耍了一个剑花,将剑插回地上,蓦然踏上两步,双掌平
平一推,道:“第一掌!”

  这幽冥掌力胸涌如潮森寒如雪,的确并未手下留情,若是先前的聂阳,出掌
硬接一次,只怕就已分出胜负。

  但他此刻等的,本就是仇隋运足真力的掌力。

  先前所耗,能否得以补足均在此一举,他左足后撤,双掌一翻迎上。

  两股玄阴真气随着四掌相交正面相击,聂阳闷哼一声,双臂霎时半透如玉,
左掌血凝未久的残存指根被真气一激,陡然向上喷出一股血箭。

  “怎么?第二掌呢?”聂阳抚胸后退,只觉双耳嗡嗡作响,但经脉中充盈无
比,显然得了不少好处,当即便微微一笑,强撑说道。

  仇隋面色微变,并未再次出手,反而后退两步,略一思索,唇角微勾,道:
“原来如此,你竟得了这么一身邪门功夫。难怪在山下折腾这许久,还一副神采
奕奕的模样。”

  “还有两掌,你打还是不打?”聂阳冷笑道,“你若不打,我便只当已经清
了。”

  “哼,你本也没觉得欠小生什么,你想要的真气已经骗到,这两掌小生却不
能白白浪费。”仇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双掌一推又是同样一招打来。

  聂阳此刻经脉大振,自然不肯再冒着受内伤的风险留手去换真气注入,这次
一招迎上,却连颈侧肌肤都现出蛛网般的血脉印痕。

  砰的一声闷响,两人踏足之处土石飞溅,竟齐齐沉下数寸,四只手掌一合即
分,两人身形后仰,各自向后退去,聂阳多退了一步,这才稳住身形。

  “真没想到,竟然是移花宫主的旷世绝学。”仇隋深深吸了口气,一字字道,
“你的运气,果然总是能出乎小生的意料。”

  “这不是运气。是你的报应。”聂阳咬牙道,“第三掌,你还敢么?”

  “哈哈哈……”仇隋纵声大笑起来,随着他的笑声,那宽松外袍竟逆着山风
猎猎舞动,他笑声渐止,朗声道,“小生不过上了你一个小当而已,你当真以为,
因缘际会捡来一个元宝,就能自以为家财万贯了么?第三掌,给小生好好接着!”

  末字出口,他左手未动,右掌呼的一声推出,劲风霎时劈面而来。

  聂阳不敢怠慢,受伤左掌垫在右掌之后,全力迎上。

  相击之前,两人刹那间手臂均是微微一晃,一起做出想要变招的架势。

  但他们却都没有真的变招,两股雄浑阴寒的掌力,在两人那一串极为相似的
变化之后,依旧结结实实的撞在一起。

  澎湃巨力瞬间将两人抛向远处,仇隋双足一点,凌空倒翻了三个筋斗,仍踉
跄了两步才站定在地。

  而聂阳一瞬间只觉经脉饱胀欲裂,径直向后飞出数丈,脚下连顿两次仍没止
住身形,不得不强运真气一个侧翻,重重刷在地上,就地打了个滚,才狼狈站起。

  这一掌果然才是仇隋的真正实力,聂阳刚一站稳,就觉浑身一阵酸痛,四肢
骨节恍若散架,险些重又跪倒。

  仇隋冷笑道:“三掌已过,你不再欠小生什么。杀父之仇,弑妹之恨,一并
放马过来吧。”

  “好!”聂阳低喝一声,斜掠而起,双足在山壁一踏,寒光一闪长剑出鞘,
如天外游龙直取仇隋喉头。

  仇隋侧身一闪,反手抄起兵器,顺势一招“贯虹式”反撩而起,扫开聂阳追
击而至的锐利剑气。

  他似乎担心无力动弹的花可衣被聂阳刻意卷入战局,出手同时足尖一挑,将
花可衣远远送出,那丰腴娇躯好似被一双无形手臂托在下面,稳稳落在云盼情面
前。这一手内功,当真是惊世骇俗。

  聂阳连出三剑,冷笑道:“好强横的内力,不知道你身后跟着那些冤魂,会
作何感想。”

  “物尽其用,她们自然只会满心感激。”仇隋随口应答,一招“散雾式”化
去攻势,剑光一闪,“破云式”径直反刺聂阳肋下。

  “看来你黄泉路上到绝不会寂寞,她们必定会好生‘谢你’一番。”聂阳反
手拆招,见对方剑势突转,脚下一错滑向一边,迅影逐风剑连划数道剑气,封住
身前空门。

  “反正她们还要等上几十年,小生才不在乎。”仇隋微微一笑,“扫叶式”
抢攻聂阳下盘,出剑狠辣已隐隐带上一股摄人杀气。

  聂阳更是早已杀意上涌,方才听他提到月儿之时就已双目映红,此刻不怒反
笑,跃起一剑反削仇隋头冠,道:“送不下去你,我就下去向她们亲自说声抱歉。”

  仇隋哈哈一笑,“扬雪式”连消带打,转眼便与聂阳拆了七招,天风剑法论
起招式巧妙与迅影逐风剑不过是旗鼓相当,他又要避免过多交击被聂阳吸去真气,
一时间到也难以找到突破之处,但口气仍旧悠闲至极,“肯来趟江湖这滩混水的
女人,只怕前脚刚死,后脚便抱着牛头马面的大腿哭求转世投胎去了,你要下去,
不妨对你的好妹妹说声抱歉,就说你这哥哥无能,害她死得一塌糊涂。”

  聂阳终究恨意更盛,登时便有些按捺不住,手中迅影逐风剑使得更加凌厉,
阴寒剑气几乎凝化成刃,口中怒道:“今日杀不死你,的确便是我无能!”

  仇隋看他怒极之时仍是一套迅影逐风剑抢攻不休,一声冷笑,“展旗”、
“落雁”、“断木”、“平山”四式一气呵成连环进击,剑锋直透聂阳急攻中漏
出的细小破绽,嗤的一声便在他腿侧留下一道血口,“怎么,放着绝招不用,非
要拿这套你学到顶天也不过二流的剑法来与小声拼命么?”

  “这是你们赢家的剑法,我还要问你为何不用呢?”聂阳咬紧牙关,剑招混
杂上影返的牵引内劲,才勉强格开仇隋随即而来的“横江式”。

  仇隋武功确实已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明玉功从他身上得来的补益越来越少,
斗到百招,纵横剑气尽是聂阳所发,他全仗剑招精妙以巧敌力竟仍不落下风,几
次剑脊被影返力道黏住,都靠着经验丰富逆向一拖堪堪避过。

  “这剑法怎么说也和小生姐姐的死脱不开干系,不到情非得已,小生自然不
愿去用。对付你,小生也没必要用。”转眼又在聂阳左臂留下两道剑创,仇隋气
定神闲缓缓说道,他足下步法精纯,此刻全力施为,聂阳的迅影逐风剑根本难以
沾到他的衣角。

  而天风剑派中的三大杀招“驱凤”“乘龙”“裂天”三式,仇隋一次都还没
有用过,仅靠十五式首尾相衔,便封住了周身所有破绽,犹有余暇反击。

  聂阳心知仅靠迅影逐风剑已不能再有寸进,如此消耗真气对他极为不利,虽
说心中不愿,但还是不得不拧身一晃,变招成聂家剑法,一剑刺出,使出那招浮
生若尘。

  “来的好!”仇隋一声低喝,也跟着变换剑招,一招“乘龙式”凝力刺出,
转瞬便化作一模一样的浮生若尘。

  霎时间繁星如雨,无数虚晃剑芒凌空交击,两道身影均被剑光掩盖,周遭草
叶离地而起,卷碎成无形细末。

  云盼情眉心紧锁,不得不拖着花可衣向后退了两步,避免被剑气波及。

  可那墓碑却是扎根于地动弹不得,起初剑气仍在掌控之中,剧斗二人到都不
约而同将其逼开,但随着这招浮生若尘催动的越发激烈,两人腕力均已提至极限,
撩出的剑招再也称不上精准,噗噗数声连响,那厚重青石上顿时便浮现数点发白
印痕。

  这声音一出,漫天剑光同时消失不见,聂阳仇隋齐齐退开数步,同时向那墓
碑瞥了一眼。

  “去崖边吧。”仇隋侧步向远离墓碑的地方挪去,聂阳抹了抹额上汗水,也
跟着远离坟冢。

  浮生若尘出招尽是虚化剑气,刚才一番激斗聂阳几乎没有补充半点真气,大
耗内力的情形下,连面色都有些苍白。

  幸好仇隋为了提防明玉功的神效,除了出招真气损耗,心神也消耗极大,气
色并不比聂阳好上多少。

  在崖边站定,山风拂面,两人都清醒几分,剑锋一摆同时抢上,再度斗在一
起。

  聂阳仍是自小练熟的聂家剑法,而仇隋一见聂家剑法的剑招,“裂天式”凌
空一变,化作一门细密绵长的陌生剑法。

  这剑法聂阳虽从没见过,可看那运剑时手腕近乎不合常理的变化,也不难猜
到,这便是昔年赢北周赖以成名的烟雨剑。

  聂家剑法比这种需要异常天赋才能修习的剑法自然远远不如,纯比招式不出
二十招便要败下阵来。

  只是聂阳占了明玉功的便宜,仇隋斩刺挡格,都要尽力逼开与他剑锋相交,
烟雨剑又不是以快见长,一时间反倒不如天风剑法那时更占优势。

  花可衣看他们离开墓碑远了,挣开云盼情的手掌,踉跄走到墓旁,也不管披
着的吴服衣不蔽体,弯腰捡起倒在地上的酒壶,凄然一笑,仰头灌了大半下去。

  云盼情不明所以,但还是以防万一,悄无声息的跟到了花可衣身后。

  但她之后便只是扶着墓碑,静静的看着那两人在崖边生死相搏,一行清泪从
眼角流下,滴在墓石上,留下一个转瞬即逝的水印。

  仇隋的烟雨剑出手之时还有些生涩,百余招后,剑招渐渐熟悉,编织出的剑
网也愈发细密,令人窒息的横亘在聂阳面前,绵绵压迫过去。

  聂阳先是靠聂家剑法试了几招,眼见并无成效,索性长剑斜划凝力硬劈过去。

  仇隋眉头微皱,撤剑一让,被聂阳破开一线空隙,剑网功亏一篑。

  “到头来,竟让你这走运得来的内功弄得束手束脚,还真是天意弄人。”仇
隋难得的流露出些许焦躁,烟雨剑抢攻数招,隐约有些乱了方寸。

  “这全赖你为我四处设计,我少上你和龙十九一次恶当,也得不来这身明玉
功。”担心这是仇隋的诱敌之计,聂阳并未冒进,反而被他提醒,主动将剑势后
缩,见招拆招。守势之下,主动双剑交击更加容易,抢攻一方想要避开明玉功的
效力,攻势必定大大折扣。

  这如意算盘打得并不算差,哪知道仇隋面色一寒,长剑一抖,浮生若尘刚一
暴起,便凝化成后招烟雨阵阵,向着聂阳胸前不管不顾直刺而来。

  这算是烟雨剑中最快的一招,胸前都已感到剑气及体的尖锐刺痛,聂阳回剑
一横,十成影返倾力而出,总算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仇隋剑刃牢牢黏住。

  仇隋面色微变,运力一挣,聂阳顺势一引,双剑依旧紧紧相贴。

  若是运力,便会被明玉功吸去不少真气,若不运力,便等于将兵器拱手相让,
而犹豫不决,就只会被聂阳的影返一步步带向崖边。

  仇隋丝毫没有犹豫,右腕一沉一甩,一股强猛真气涌上剑柄,竟将手中长剑
向着悬崖峭壁抛了出去!

  这一抛劲道极大,聂阳全力黏在剑上,霎时间就要被带飞出去,不得不急忙
撤劲撒手,眼睁睁看着两柄长剑闪耀着寒光坠入百丈深渊,消失不见。

  聂阳身形刚一稳住,阴寒掌风已从身侧汹涌而来,两人的幽冥掌出于同源,
但论起精熟程度则是仇隋远远胜出,这一掌后劲无穷几乎要把聂阳逼出崖边。

  心中一凛,聂阳被迫兵行险招,狼影幻踪全力施展,脚下平平一滑,折腰后
倾,双足贴着崖边一绕,大半个身子在崖外晃了一圈,才堪堪闪过那一掌。

  拳掌相搏不比刀剑相击,稍有不慎就会被逼迫腾挪,聂阳掌法略逊,自然不
肯再与仇隋在崖边动手,乘势就地一翻,将战局引回坟冢附近。

  掌风不至于波及墓碑,仇隋也紧随而至,两人再无顾忌,四只手掌带起阴风
阵阵,转眼便过了七十余招。

  幽冥掌本就是不已招式见长的内家掌法,即便是破冥道人亲临,也不可能避
免掌力相交便分出胜负,仇隋纵然一招一式均占上风,却被聂阳一掌掌勉力拦下,
步步后退仍未显出丝毫败象。

  虽未见败象,聂阳心中却是愈发惊奇,内家掌力相搏拼的就是修为高低,除
非身法远胜对手,否则没有半点取巧可能,两人一掌掌交手至今已过百招,以明
玉功的奇效本就是战局越久后继越强,仗着自身可以有些许补充不断拉大内力差
距。

  可如今聂阳在不断得到补益的情形下依旧感到渐渐吃力,仇隋的掌力却丝毫
不见减弱。

  真不知他到底得了多少江湖女子的一身功力,才造就了这怪物一样深不可测
的修为。

  又是三十余招过去,聂阳已被逼迫到山壁旁侧,双臂经脉也渐渐感到酸麻难
当,更糟的是,随着明玉功真气衰竭,吸取之力也大大减弱,格挡招架之时吸到
的真气也越来越少,如此循环往复,力尽而败似乎便成了唯一可能的结果。

  满腔愤恨瞬间便被那股沮丧激起,聂阳左足猛力踏住身后石壁,一掌破冥通
天中宫直进,反击出手。

  仇隋后撤半步,一模一样的一掌推出,阴寒掌力霎时凝于一处,两相对击。

  明明并无声音传出,那两掌轰于一处之时,云盼情和花可衣却都感觉耳孔一
痛,忍不住抬手捂了一捂。

  第一重劲道拼了个不相上下,第二重劲道反倒是聂阳略胜一筹,到了第三重
劲道发力之时,仇隋已完全落入下风。

  聂阳心中暗喜,正想乘势追击一掌,却发觉仇隋第三重劲道之后,竟又涌来
第四重内劲,破散开的掌力被他用烟雨剑的运力手法重又凝聚一处,化作超出幽
冥掌外的一式全新变化。

  聂阳旧力已竭新力未发,一招破冥通天正在收招之际,被这一重突如其来的
追击打得毫不设防,胸口如遭重锤,本已蓄力待发的左掌连忙转而横拍右臂,饶
是如此,仍已自救不及,足下根基顿失,唔的一声闷哼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撞在
山壁之上,眼前一花,胸中一股热流上涌,哇的一声吐出一口猩红。

  仇隋一招得手立刻闪身欺上,聂阳身子还没离开山壁,仇隋寒气逼人的掌风
已到了胸前存许。

  聂阳沉肘一封,强行接下。

  跟着仇隋一掌快过一掌,接二连三向聂阳轰来。聂阳无处可避,不得不强运
真气背靠山壁一掌掌硬拼,颇为沉重的身体硬是被掌力反激浮在半空。

  对掌的闷响越来越密,到最后近乎连成一线,聂阳挡到最后,已完全失去了
判断反应,纯靠着身体本能一掌一掌接下,左掌断指鲜血激射,陈旧骨伤也被震
得再度发作,掌骨传出细小断裂之声。

  不过如此巨大的真气损耗,就算是大罗金仙也不能持久,聂阳总算熬到那狂
风骤雨略微减缓,连忙踏住石壁旋身一拧,拼着大腿受上一掌,凌空一翻踉跄落
在旁边数尺之外。

  为防追击,聂阳丝毫不敢停滞,左掌一推按在右掌之后,返身护在胸前,准
备再行硬接。

  反正这已是搏命一役,再有什么保留也都是白费,就算是斗到力竭而亡,也
在所不惜。

  不料仇隋竟还停在原地,双掌撑着山壁,垂头弓腰,浑身颤抖不休,也不知
出了什么岔子。

  这种机会聂阳岂肯放过,他单足踏地,又是一招破冥通天打向仇隋腰侧,余
下一足蓄势待发,只等对方应变便立刻展开身法,以防是诱敌陷阱。

  哪知道这一掌打上去,竟好似打在一个装满水的皮球上,反震之力比直接对
掌还要大上一倍,震得聂阳气血翻涌,噔噔连退七八步,仍没稳住身形,颇为狼
狈的摔了一跤,坐在地上。

  这时就见仇隋突然仰头站起,双臂一展,嘶声狂吼起来。那吼声中气十足,
随着一股强劲内力远远送出,回荡在峰峦之间,虽不如净空大师的狮子吼摄人心
魄,却更加响亮悠长。

  一声嘶吼未止,就又是一声高高扬起,声音之中满含痛楚,聂阳这才醒觉,
这并不是什么奇诡功夫,而是真正痛彻心扉的狂呼。

  若是有剑在手,这正是诛杀仇隋的良机,聂阳立刻起身回头,向着云盼情道
:“把剑给我!”

  云盼情应了一声,正要拔剑,花可衣突然回身将她抱住,也不知哪里来的一
股力气,竟让她头两下没能挣开。

  这时喊声骤停,聂阳背后一寒,心中大感不妙,回身一掌击出,却发现飞身
而至的仇隋目标并不是他,而是从他头上高高越过,一掌劈向花可衣身旁漏出的
云盼情肩头。

  云盼情大惊失色,连忙向后急退。

  花可衣被她一推,向后倒在墓碑旁边,但百忙之中竟然抽出了云盼情的佩剑,
咬牙一甩,远远丢到了山崖之下。

  聂阳连忙飞身抢上,一掌从旁拦截。

  仇隋竟毫无闪躲之意,双手一横硬抓向云盼情脖颈。

  清风烟雨楼的烟雨抚花手本就是小巧擒拿功夫中的翘楚,怎会被他这胡乱一
抓得手,云盼情皓腕一扬,准确无比的拿住仇隋腕脉,运力一捏同时,便要把他
往旁摔开。

  不想仇隋腕脉中真气奔流鼓荡,云盼情十足劲道拿捏上去仍被反震开来,颈
中一痛,已被仇隋五指紧紧捏住,娇小身躯竟被直接提到半空。

  聂阳一掌重重砸在仇隋腰后,结果也是被震得半身发麻,他一看云盼情情势
紧急,强提一口真气又送出两掌。

  仇隋双目赤红一片,脖颈青筋暴起,那两掌打在他身上他也只是身子一晃,
右手向前急探,竟不是向聂阳反击,而是一把扯开了云盼情的上衣前襟。

  鼓囊囊的肚兜转眼暴露人前,云盼情羞怒交加,左足一挑重重踢在仇隋腋下,
纵使他真气鼓荡护体,这一脚正中薄弱之处,也叫他吃痛不轻。

  她顺势一切,掌刀狠狠斩在仇隋手肘,总算让他五指松脱。她也不落地,双
手一拧仇隋手臂,借力一翻,轻巧跃向聂阳身后。

  “往哪儿逃!”仇隋一声狂吼,扭身一把抓向云盼情纤巧脚腕。

  “滚开!”聂阳怒喝道,沉肩挺肘正顶在仇隋下腹。

  在场三人都心知肚明,仇隋显然是内力损耗超过了一定程度,导致对体内各
方异种真气的控制失控,一时间心智丧失,大发狂态。

  只是谁也没想到,狂乱中的仇隋,释放出的内力竟是如此可怕。

  这一肘顶在下腹,就算是铁人也要痛的弯一弯腰,仇隋却纹丝不动,反手一
抓便按住聂阳肩头,一推一拨就把他扫开数尺,跟着连追数步,仍是冲着云盼情
而去。

  聂阳心知不妙,九转邪功反噬之下,身负内功的云盼情自然而然成为了第一
目标,他被袭击的顺位,反倒排在了花可衣之后。

  因此一被震开,他便匆匆疾奔两步,凌空又是两掌拦截过去。

  云盼情一边退后一边匆匆绑好衣襟,才刚拉上,就见仇隋已飞身而至,连忙
侧身闪向一旁。哪知道仇隋此刻出手快如猛兽,她闪的已是极快,仍被他牢牢抓
住左臂。

  “放开!”云盼情已被他吓得有些惊慌失措,一声娇叱,左手反折一压,右
掌死死掐住仇隋肘筋。

  手臂传来彻骨剧痛,仇隋一声怒嚎,手臂一摆,竟把云盼情娇小玲珑的身子
直直抛了出去。

  落下之处,竟已出了崖边!

  “聂大哥!”一声惊叫,云盼情直直向下坠去,尽力伸出的双手,离那崖边
却仍有寸许之遥。

  寸许之遥,九天黄泉。

  崖上的世界,瞬间便在她眼前消失。

  她绝望的看向上面,跟着,她就看到了聂阳探出崖外的身体,和那凌空甩下
的一条腰带。

  那布带裹挟了过多内力,缠上她纤细的手臂时,如鞭子一样发出的啪的一声。

  抽的很疼,但她从没疼的如此开心过,毕竟那卷缠上来的布带,刹那便扯住
了她下坠身形。

  她眼见聂阳也只有一只手挂在崖边,连忙乘着荡向崖壁的机会寻到一处凹陷
借力一蹬,轻身上纵,在聂阳后领一抓,翻上悬崖同时将他全力拖了上来。

  短短一天不到就在悬崖外的鬼门关走了两遭,害的云盼情自此落下了畏高的
心结,此后与聂阳共领中原镖局十余年间,凡需翻山越岭的买卖,宁肯让聂阳独
自出镖,也绝不参与,传为江湖笑谈。

  上到崖上,两人都是面色苍白一身大汗,但并未遭仇隋追击。

  抬眼望去,才发现原来他们两人掉落这短短片刻,仇隋已经逼到花可衣身前,
单手掐住花可衣脖颈,另一手狂乱撕扯,转眼就将那华美吴服撕碎成片片破布,
露出丰腴柔润的赤裸娇躯。

  云盼情咬了咬唇,低声道:“聂大哥,你一会儿不要出手太重,轻轻打在他
身上,看看不被反震的话,明玉功会不会起效。”

  说罢,她也不等聂阳回答,起身向山壁那边冲去,俯身抄起一块石子弹出,
正打在仇隋后脑,跟着双手一扯,把本就松敞的衣襟重又撕开,露出肚兜之上一
片莹白粉嫩的肌肤,口中大声喊道:“来啊!来我这边!”

  仇隋脖颈一转,甩手丢开花可衣,缓缓迈出两步,跟着飞身扑来。

  云盼情双足一跺,气沉丹田,双臂一分,烟雨抚花手准确无比的捏住仇隋腕
脉,但这次并非运力拨开,而是向自己胸前一扯,让那双张开大掌堪堪悬在她柔
嫩胸膛前不及一寸之处,接着双臂加力,死死向后拖住。

  果然仇隋的注意力立刻便全部灌注在云盼情胸前,一双手臂也拔河一样与她
角力。

  云盼情仗着仇隋腕脉在手,勉强僵持一时。聂阳就趁这个机会,大步赶来,
轻轻一掌拍出,噗的一声印在仇隋后背。

  果然仇隋体内反震之力也随之减弱不少,并且没有把控大半都是过剩余力,
聂阳明玉功真气虽已接近枯竭,那旋转涡流却还仍存着一丝吸力,那股余力犹如
甘霖入沙,瞬间便被吸收的干干净净。

  他精神一震,小心控住力道,就这么一掌掌拍了上去。

  真气越吸越多,明玉功的效果也就越来越强,聂阳出掌也就渐渐放开手脚,
循环往复之下,他体内空虚经脉,竟如枯干河道遭逢倾盆大雨,渐渐盈满。

  此消彼长,仇隋也渐渐承受不住背后越来越重的掌击,但随着狂乱真气被聂
阳消耗,他眼中的狂态也在迅速消失。

  云盼情一直盯着仇隋面上神色变化,一见他目中寒光乍现,连忙惊叫道:
“小心!他醒了!”

  聂阳掌至半途才听到提醒,变招已然不及,只得强催一股真气,将掌力提至
十分,招式一偏劈向仇隋颈后。

  醒过神来的仇隋纵使功力大减,应变却并未迟钝,他双手一分拂开云盼情双
臂,同时身形一矮,双足一蹬向斜后弓身倒飞而出,聂阳气势雄浑的一掌堪堪擦
着他发顶过去,收势在云盼情身前。

  他顺势在云盼情肩上拍了一拍,转身冲出,又与仇隋斗在一处。

  这一次聂阳功力恢复九成有余,仇隋损耗极巨,不出三十招,两股幽冥掌力
就已优劣分明,被聂阳稳稳站住上风。

  不光是内力损耗,仇隋恢复之后,心思仿佛也有些恍惚,不知想到了什么事
情,竟有些神不守舍,许多原本可以轻易躲过的招式,都被他错过时机不得不强
行接下,此时他内力远不如前,收放也已不再自如,每次硬接,都叫聂阳的明玉
功大占便宜。

  花可衣在旁静静看着,缓缓站直身子,神色愈发哀戚,泫然欲泣。云盼情发
觉她神情有异,忍不住悄悄绕过激斗二人,站到了花可衣身后。

  方才的一场变故,原本可称渺茫的胜机骤然变得近在眼前,聂阳血脉沸腾,
杀气阵阵涌出,幽冥掌借着杀意加持,掌风更加凌厉,仇隋目中寒光仍盛,脚下
却节节败退,五十招外,已被逼到花可衣身前数尺之处。

  仇隋百忙之中扭头望了花可衣一眼,突然轻轻叹了口气,不再护住胸腹要害,
双掌一叠,一招破冥通天平推出去。

  聂阳斗志正盛,又已领教过仇隋先前的手段,当下双足开立,伤重左掌垂在
身侧,右掌一圈全力击出,仍是一招破冥通天。

  同样的幽冥掌,终于导向了不一样的结果。

  三重内劲在第二重时,便已分出胜负。

  后力不继的仇隋,终于第一次败在幽冥掌下,阴寒内劲透骨而入,直透脏腑,
打得他身形犹如破败布偶,飘飞数步,一口污血喷出,萎顿在无字墓碑旁侧,一
时无法起身。

  聂阳毫不犹豫飞身抢上,新仇旧恨全部凝聚在高高举起的右掌之中,忍耐着
经脉中涨裂般的痛楚,他几乎把周身内力全部凝于掌心,狠狠一招劈了下去。

  但这一掌并没打中仇隋。

  那寒如玄冰的千钧一掌,结结实实的打在了一个丰满柔软的地方。

  那是花可衣洁白高耸的胸膛。

  谁也没想到,这个一直连站都站不稳的女子,这个在江湖上一直以风流放荡
文明的女子,竟然在这一刻,把自己赤裸的身体,竭尽全力抛进了聂阳与仇隋之
间。

  抛进了那祸害了不知多少姓名的仇恨之间。

  心脉一瞬间便被震碎,花可衣丰腴娇躯猛地一颤,唇中噗的喷出一口血箭,
化作漫天红雾,飘散在山风之中。

  云盼情也没想到会有此变故,连忙凑近两步,却已来不及阻止任何事。

  花可衣向后跌坐在仇隋身前,先前还泛着诱人粉晕的肌肤霎时变得苍白如纸,
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新月般的唇间却瞬间涌出一片触目鲜红,她险些呛到,咳
了两口,才颤声道:“我……早说过,她……她终究还是会偏心儿子多些,你…
…你偏要在这里和他决生死。”

  仇隋抱起她的头颈,苦笑道:“我怎能想到,最后真疼我的,却是你这个姐
姐……”

  花可衣勉强抬手在他脸颊上摸了一摸,道:“其实……这样也好,姐姐死了,
仇家……的一切,就真的彻底消失了。你可以去找十九,与她……一起找个没人
认识你们的地方,做个小生意,再……再生个胖娃娃。记得……记得到了那时,
要让他来我坟前,叫我一声姨娘……”

  仇隋还未接话,聂阳已插言道:“你觉得他还走的了么?”

  花可衣吃吃一笑,口唇间又是一片血沫喷出,她目光有些涣散,但笑容依旧
妩媚动人,“你……你以为你还杀的了他么?”

  聂阳眉心微皱,还没来得及抬手出掌,就觉周身上下一阵麻木,每一条肌肉
都刹那间动弹不得,他勉强侧目看向云盼情,才发现她也一脸惊愕的定在原地,
目光惊慌,显然也不知何时着了道儿。

  花可衣摊开掌心,亮出手中那一片血痕,语调已衰弱不少,“田芊芊既然跟
了你,想必……你也应该听过血鼎散这独门秘药吧?”

  这么一说,田芊芊在闲聊之时倒的确提过她师父龙十九有这么一种秘药,作
为辅助下毒的手段。

  此药本身并无毒性,只是能把几种效力不同的毒药融在自身之中,转变其药
性。

  血鼎散无色无味,服下之后也没有任何异常之处,只是会将转变了药性的毒
药封锁在心脉之中。

  心脉中的毒药一旦符合条件,便会在顷刻间将此人周身血液尽数变成毒血,
遇风升腾,周遭数尺之内无人能够幸免,中毒的效果,则取决于当初封入的毒药
种类。

  而需要符合的两个条件,一是生机断绝,人至濒死,二是此前三个时辰内曾
喝过化有纯净血鼎散的药酒,这药酒,同时也是所有血鼎散的解药。

  毫无疑问,花可衣的身上就被下了血鼎散,所带的毒药,应该只是用来麻痹
旁人行动,而解药,自然就是方才他们两个喝下的那壶酒。

  千辛万苦,没想到最后竟又是栽在龙十九手里,聂阳愤恨交加,白净的面庞
都变得赤红如血,只可惜他就算拼尽全身力气,也依旧半点动弹不得。

  “阿隋……”花可衣轻轻唤了一句,偏头在仇隋垂下的脸颊上轻轻一吻,软
软道,“我去找‘她’了,你莫要想姐姐,好好的过活,几十年后,再下来与我
们团圆。好么?”

  仇隋面无表情的望着她,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抱着花可衣的那双
手,变得格外用力。

  “罢了……你……从来也不听我的……”花可衣缓缓闭上眼睛,喃喃道,
“只答应我一件,千万……不要把我和‘她’葬在一起。姐姐……心里不快活。”

  仇隋将她尸身轻轻放下,踉跄站起,扭头望了一眼偏倒在地的酒壶,苦笑道
:“原来……那血鼎散是用在这时的。阿石……你究竟在想什么?为何顺风镇久
别重逢之后,你竟变了如此之多……”

  “莫非……”他皱眉看了花可衣的尸身一眼,跟着又若有所思的望着聂阳,
思忖片刻,面色渐渐凝重起来,“她早已知道了?”

  他神情复杂的看着聂阳,自语般道:“是我咎由自取,做事如此,被她看出
破绽,也是理所当然。”说罢,他长长叹了口气,抚着胸口向山岩那边退去,苦
笑道,“从此以后,你最好只当我已经死了。我保证,决不会再有一个江湖人找
的到我。我该做的……都已做了,该从这世上消失的,也到了彻底消失的时候。”

  “杀不了我,就是我对你最好的报复。拜祭父母的时候,你想起我时的脸色,
我真想好好的看上一眼。”他带着有些狰狞的笑容,盯着聂阳几乎喷出火来的双
眼,缓缓退到了山岩边那一人宽的通路上。

  有龙十九帮忙,仇隋当真铁了心彻底消失的话,江湖上也许真的再也没有人
能找到他。

  这苦苦追逐的心血,仿佛一夜之间就要成为一个笑话。

  一个足以让聂阳后半生不得安宁的,可怕的笑话。

  可他连咬牙的力气也没有,那麻痹的感觉,让他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

  他只能看着仇隋站在那里,退后一步,就可以从他眼前消失。

  不过,他并没看到那一步。

  他看到的,是仇隋骤然间变得惊愕而扭曲的脸。

  一截沾血的剑尖,从仇隋的心口直挺挺的透过。

  一双枯井一样的黑眸,从仇隋身旁的缝隙出现。

  仇隋勉强扭过了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跟着,他笑了起来,笑得好象一个
初见江南烟雨的懵懂少年。

  如果可以,他似乎还想轻轻的为身后的她撑一把油伞,再柔柔的唤一声她的
名字,孙绝凡。

  血花飞溅,他终于倒下。

  那奇异的笑容,就这样凝固在脸庞,成为他留给这纷乱江湖的最后一个表情。






乳硬助性 第一百零七章 最后的絮语



  写到仇隋倒下的那一刻,心里好像放下了一块石头,突然感觉十分轻松。

  其实这和他预定的死法已经差了不知道多少光年的距离,这中间的变动,简
直大到我自己都想不太起来最初的设定是什么的程度。

  只要愿意,我还可以让仇隋在这次的决战后逃掉,死掉的只是一个无足轻重
的花可衣。

  而下一轮的追逐谋划,磨蹭一下,大概又能糊弄个四五十章,再替聂阳搞出
七八个美女倒贴。汁水淋漓娇喘吁吁。

  但,挺没意思的,不是么。

  这个故事已经比预计的长了一倍,没有意外发生的话,下一章,那个比较顺
眼的一百零八这个数字上,如影逐形将正式与大家告别。

  还有很多想说的,等到仔细想过后,一并在后记做个交代好了,如果,有后
记的话。

  最后这两章应该不算压抑,我就不再费心编些花絮中和大家的情绪了。

  没意外的话,下周最终章题目八九不离十是《如意楼主》。某个已经当爹的
小子在后台等客串等了太久,都快要闹情绪了。

  顺便,为了和片头曲情画瓷对应,我应该会尝试再弄个片尾曲。

  真弄成的话,就放在后记之后吧。

  果然……一兴奋起来就啰嗦的有点多了。

  补充最后一句,觉得烂尾的,请把意见保留在自己心里,当作我已经知道了
就好。如此有自知之明的我,其实不需要大家特地提醒的。

  就这样吧,下周见,如果没意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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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

TOP Posted: 08-29 14:33 #152樓 引用 | 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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