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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当山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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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九回 本源自天龙


  石语嫣被人玩弄得又酸又软,羞极恨极,但眼被手帕蒙住,便以为身前一直
就是慕容复,心中泣道:「爹爹到底与他说了什么?叫他如此疯狂?突然变成了
丧心禽兽。」

  过了一会儿,石语嫣只觉身上赤凉,那双冰凉的手渐渐没了动作,惊羞之中
不禁又疑惑起来,再过得一会,突然被合身抱紧,呼呼热气直扑脸上,登时张口
欲呼,可苦于口舌难动,听见吁吁喃语:「我早就想苦了……」

  石语嫣一听,心里一阵酥颤,不敢相信向来矜持的慕容复居然能够如此冲动
地直诉情衷,不由又是害怕,又是惊喜,一颗柔心在羞怯和惊惧之中,渐渐萌动
情愫,虽夜风露寒,浑身也变得火烫,迷迷糊糊之中,迎来一阵胀实,由此羞喜
如痴,却全没注意到,身上急促的哼喘,已不复是情郎之声。

  林雾之中,石清细细讲解完七伤拳口诀,又带引慕容复演练了三遍,方满意
收手,笑道:「慕容公子,老夫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慕容复惶惑道:「石庄主处处抬爱,在下早感激不尽,已将石庄主当作至亲
长辈一般,但请教诲!」

  石清听到「至亲长辈」,眼睛一亮,欣慰之色盈然。

  「慕容公子客气了,老夫向对慕容世家十分钦慕,既然公子不弃,你我可谓
忘年之交,哈哈,此话更要不吐不快了,你乃家中独子,年纪也不小,可否认真
想过延嗣一事?」

  慕容复一愣,知石清要提及石语嫣之事,却不想有此一问,嗫嚅道:「男儿
要以天下为重,不可溺于儿女私情,这婚姻大事么……」这句正是石清拒绝慕容
复求婚的原话。

  石清微微一笑,打断道:「我曾求灵验之人,其卦所说,小女与世侄的姻缘
极为不合,乃下下签,不利世侄大展宏图,也不利子孙繁茂。姑苏慕容不是寻常
人家,凡涉子嗣、族运,务当慎重,所以老夫才有当日之说,凡大事者,无不求
天时、地利、人和,请世侄体谅老夫苦心。」

  石清说完,瞧瞧慕容复,拱手再道:「小女刁蛮任性,一切拜托世侄了。」

  慕容复满脸通红,尴尬为难,勉强还礼,心内一阵刺痛,听石清之言,知其
意之坚,不得不生了断石语嫣之念。

  二人回到原处,石清轻咳一声,背手肃立树后,慕容复上前揭开石语嫣脸上
的手帕,月光下石语嫣眼中的神色极是异样,晕生双颊,娇羞无限。

  「嫣妹,谁给你蒙上了这块布儿?」

  慕容复惊讶问道,而石语嫣不答,羞醉的眼中流露责备之意,自是以为情郎
顾及爹爹,故此一问,而慕容复当着石清的面,确是不敢与石语嫣多说话,伸手
解开石语嫣穴道,小心将她扶起。

  石语嫣穴道被点之时,固然全身软瘫,穴道通了以后,仿佛越发无力,软绵
绵偎去慕容复怀里,似乎周身骨骼尽皆熔化了一般。

  慕容复以为石语嫣仍然在生石清的气,扶住她肩膀,安慰道:「嫣妹,世伯
良苦用心,都是为了我们好。」慕容复语调有些高,有意叫石清听到,但石语嫣
执拗将脸藏去他怀里,含含糊糊道:「我不生爹爹的气,我只生你的气,你做了
丑事,还假装正经。」

  慕容复自当石语嫣所说的丑事,便是方才的深吻亲昵,心中不由一荡,随即
想起石清立在旁边,又不禁慌张,忙道:「石庄主在等着,咱们过去吧。」

  虚竹回到缘根住处。二奴困倦得睁不开眼,苦苦熬着等他回来,虚竹叫她们
去床上睡,他自己躺去那几块木板上,想着今晚皆由自己装神弄鬼而起,既吓死
了慧静,也吓着了自己,那梦中人真真诡异之极,一举一动都透着邪气,在玩弄
石语嫣时,决计像个男人,但绣着面具的姿态,又决计像一个女人。

  想起石语嫣,虚竹极其不安,当时满脑子里都是师娘,脱口而出:「我早就
想苦了……」事后,一边给石语嫣穿上衣服,一边深悔再一次冒犯了师娘,如今
事情一旦败露,以后怎生面对?

  虚竹胡思乱想,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熟睡过去,到巳时才醒,吃过二奴做的
白薯饭、青菜汤,三人到了少林寺山门内的大空地。

  众豪杰正在观看丁春秋与少林寺的玄空和尚争斗。

  原来一大早,英雄大会如时举行,石清即当众表明辞去盟主之位,出人意料
举荐少林寺方丈玄慈为盟主。玄慈坚辞不受,石清征求众豪响应,众豪自然而然
将目光投向丐帮。丐帮未及说话,丁春秋已走到场中向少林挑战,连败几名少林
高手,此时再将玄空打伤,得意笑道:「少林寺自称中原武林首领,依我看来实
是不足一哂,这个盟主还是由我来做吧。」星宿派众弟子群相应和,更有人放开
喉咙唱了起来:「星宿老仙,歌德天地,威震寰宇,古今无比!」

  一时间,千余人依声高唱,锣鼓箫笛,或敲或吹,好不热闹。群雄大都没见
过星宿派的排场,无不骇然失笑。玄慈高诵佛号,正要说话,段正淳已潇洒跳到
场中,向丁春秋笑道:「昨日已经约好,在下接老先生几招。」

  大理段家与少林寺极有渊源,是以段正淳替玄慈出阵。丁春秋见过段正淳的
一阳指功力,不敢大意,二人腾挪斗起。虚竹边瞧边往前挤,突然发现身旁都是
乞丐,不远处站着那个梦中人,原来他们三个无意间混入了丐帮队列之中。丐帮
之人皆凝神观看打斗,唯有帮主梦中人东瞧西瞧,虚竹忙避其目光,见丁春秋受
一阳指所迫,忽地退回场边,从身边抓起一个弟子,哈哈笑道:「你昨日不是要
领教我的腐尸功么?」说着脚下原地转了一圈,向段正淳掷去。段正淳见那名弟
子脸上一片乌青,知道不可与之相触,也原地转了一圈,趁势将外衣脱下,挥动
衣服将那名弟子接住抖在地上,那名弟子早已毙命,神情可怖,惨不忍睹。

  众豪见丁春秋突然使出这等阴毒武功,皆惊骇变色。丁春秋笑声不绝,呼呼
风声大作,八九名星宿派门人被他以连珠手法抓住掷出,一个接着一个,如发射
连珠箭一般。段正淳无法全部接住,只得扭身逃离,突闻身后风声激荡,一片惊
呼之声,回头见多了一个孕中少妇。原来他刚刚转身,身后地上便立起一位星宿
派弟子,这正是丁春秋惯用的伎俩,在掷出的毒尸中鱼龙混杂,暗藏了一个用毒
高手,这名高手被那少妇用头笠击倒,脸即蒙上了一片黑气,顷刻间丧命,显是
用毒之后被敌人反制。

  段正淳一惊之后,深躬谢下。少妇没了笠纱蒙面,捂腹羞避。段正淳惊讶认
出此女正是在小镜湖曾见过的阿朱,正要欣喜唤出名字,却见阿朱惊呼着突然向
丁春秋倒跃而去。旁观众豪无不失色,丁春秋与阿朱相距有六、七丈,这手擒拿
功夫,当真匪夷之思,却不知丁春秋乃是靠了「星宿三宝」之一的「柔丝索」,
此索微细透明,几非肉眼所能察见,又值阿朱心神激荡,待惊觉,肩臂已被韧丝
紧紧缠住。

  虚竹见状,大叫阿朱,向丁春秋急扑,左足一着地,右掌即击出,万分惶急
之下,内力发足,却无丝毫章法,不过身形奇快,转眼到了丁春秋面前,丁春秋
刚刚抓住阿朱背心,吃了一惊,左手向前一探,以阿朱去接虚竹掌力。

  虚竹此刻功力虽强,临敌应变却是不足,除了与白素素拆招,便只与李梦如
有过真正对敌,而李梦如眼盲,她也从未挟持过人质。其实虚竹这时只须将掌力
偏在一旁,便伤不到阿朱,可虚竹见势头不对,只知收掌回力,不暇其他,如此
一来,等如以此偌大掌力当胸猛击自己,一个踉跄,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呼呼呼呼!丁春秋连续拍出四掌。虚竹的丹田内息提不上来,接一掌,吐一
口血,又吐了四口黑血,阿朱随之惊呼了四声,虽然虚竹顶着蒙面斗笠,但阿朱
已听出他来。丁春秋一时不知敌人是谁,但哪容敌人有喘息的余裕,第五掌跟着
拍出,乘机要制之死命。

  段正淳高声呼喝:「丁老怪休得行凶!」玄慈等高僧,以及各路英雄的侠义
之士,也齐声呼喊,纷纷抢出相救,不料丁春秋第五掌击出,身形一晁,竟退开
一步。众人一见,知丁春秋吃了亏,当即止步,不再应援,心中惊异,不知来了
何方高手。原来虚竹吐出四口瘀血后,内息已畅,回了一掌天山六阳掌,丁春秋
气息翻涌,大吃一惊,但怎会想到有人会使出天山六阳掌,只觉热风扑面,掌力
刚猛之极,适才见此人从丐帮队伍中冲出,自以为他是丐帮之人,而除了降龙十
八掌,丐帮还有何种武功如此刚猛!于是大喝一声,须发戟张,呼的一掌又向前
推去。虚竹踏上一步,接了这掌之后,再向前跨上一步。丁春秋掌力不敌,暗生
惧意,突然笑道:「我又要使腐尸毒功了,你小心接着!」说着左手提起阿朱摆
了几摆。

  「不,不!万…万万不可!」

  虚竹急呼,知道丁春秋的「腐尸毒」一施,阿朱立时成了一具毒尸。丁春秋
见敌人投鼠忌器,哈哈狂笑几声,以掩饰心中惊慌,笑道:「哈哈,降龙十八掌
不过如此么!」此语一出,星宿派门人大声欢呼,丐帮众愤激昂,明知冲出之人
并非本帮之人,但也觉是可忍孰不可忍!

  丐帮帮主梦中人丝毫不为所动,木然的人皮面具也显不出任何表情。

  一片喧哗叫嚷之中,忽听得山下一个雄壮的声音传来:「是谁说降龙十八掌
不过如此?」

  众人一愕之间,十余乘马疾风般卷上山来,蹄声如雷,群雄眼前一亮,但见
人似虎,马如龙,气势之壮,有如千军万马一般,前面一十八骑奔到近处,拉马
向两旁一分,最后一骑从中驰出,正是乔峰。
  
  乔峰虎目一张,见丁春秋挟持住阿朱,面现愤怒之色,当即下马迈出,左手
一划,右手呼的一掌,便向丁春秋击去,正是降龙十八掌的「潜龙在渊」,一掌
既出,身子抢到离丁春秋三四丈外,又是一招「亢龙有悔」,后掌推前掌,双掌
力道并在一起,排山倒海的压将过来。

  丁春秋大惊之下,哪里有余裕筹思对策,不敢单掌出迎,百忙中将阿朱向上
急抛,双掌护住身前,飘身后退。乔峰跟着又是一招「神龙摆尾」。丁春秋不敢
正面直撄其锋,当即乘势纵出三丈之外,眼见乔峰轻伸猿臂,将从半空中落下的
阿朱接住。

  阿朱穴道一解,跳下乔峰怀里,喜道:「乔大哥,多谢你来救我。」虚竹呆
呆一见,顿觉酸楚,回想乔峰刚才出手,不由又是钦服又是惭愧,暗道:「适才
他用那几招,我也会用,但绝使不出他那样的威猛气势。」

  段誉见到乔峰突然出现,快步而出,欢喜叫道:「大哥,别来可好?可想煞
小弟了。」忽听得人丛中有人大叫:「你杀了我兄长,血仇未曾得报,今日和你
拼了。」跟着又有人喝道:「这乔峰乃契丹胡虏,人人得而诛之,今日可再也不
能容他活着走下少室山去。」呼喝之声骤然响成一片,原来是乔峰为了探查父母
之死,连毙中原数十名好手,此时急仇之人纷纷舞刀击剑,便欲一拥而上。

  乔峰心里长叹一声,他回归塞外故乡,已经作了辽国的南院大王,这次重到
中原,仍是有故而来,缘于接到一封匿名书信,约他六月十五至少林相见,说可
告知「带头大哥」之事,这「带头大哥」是乔峰父母死因的关键线索,因此不管
书信是真是假,也要冒险一探究竟,当下奏知辽帝,告假两月,在契丹族顶尖儿
高手中,精选了「燕云十八骑」,径自南来,不料却赶上英雄大会,现下仍不知
写信之人是谁,但定不怀好意。

  突然间,慕容复长啸而出,朗声道:「乔兄,你是契丹英雄,视我中原豪杰
有如无物,区区姑苏慕容复今日想领教阁下高招,在下死在乔兄掌下,也算是为
中原豪杰尽了一分微力,虽死犹荣。」这几句话其实是说给中原豪杰听的,这么
一来,无论胜败,自然笼络了中原豪杰之心。果然,霎时间群豪喝采之声,响彻
四野。

  丁春秋被乔峰三掌击退,大感面目无光,当下纵身而前,打个哈哈道:「姓
乔的,老夫看你年轻,适才让你三招,这第四招却不能让了。」此话竟似有与慕
容复联手对敌之意。

  这时梦中人慢慢走到乔峰面前,与慕容复和丁春秋站成犄角之势,道:「乔
峰,天下欲杀你而后快,我丐帮向来以狭义为己任,自不能独善其身,」梦中人
的声音虽不甚浑厚响亮,但众豪即刻响应。

  段誉眼见各路英雄个个要击杀义兄,不由激昂道:「大哥,做兄弟的和你结
义之时,说什么来?咱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
同月同日死。今日大哥有难,兄弟焉能苟且偷生?」此一语正激发了乔峰的英雄
肝胆,一声长啸,笑道:「慕容公子、这位帮主、丁老怪,你们三位齐上,乔某
何惧?拿酒来!」一名契丹武士从马背上解下一只大皮袋,双手奉上。乔峰拔下
皮袋塞子,拉起段誉之手,激动道:「兄弟,你我痛痛快快地喝他一场。死也罢,
活也罢,大家不枉结义一场!」段誉为豪气所激,接过皮袋,也大声叫道:「不
错,正要和大哥喝一场酒。」

  人群中突然走出一名黑衣游侠,扔掉头上斗笠,面泛激红道:「大哥,二哥,
你们喝酒,怎么不等等我?」

  这声正是虚竹所发,他适才悄悄退场,一直偷偷瞧着阿朱。乔峰和段誉说话
之间,阿朱注目向虚竹瞧了一眼,眼色中混含着关切、期待、喜悦、羞涩、责嗔
等等,表意甚是复杂丰富。虚竹登时热血如沸,不由满怀豪气走了出来,却不敢
望向阿朱。

  乔峰又惊又喜,哈哈笑道:「三弟,你也来了,大哥心里欢喜得紧。」三人
聚到一起,六手相握,皆喜之不胜。

  乔峰提起皮袋,大饮一口,将皮袋递给虚竹。虚竹一喝,觉酒味甚烈,如团
烈火涌入腹中,几乎呕将出来,慌忙交给段誉。段誉喝一口后,再交给一名契丹
武士,众武士一齐举袋痛饮烈酒。

  除了慕容复等少数几人,众豪杰绝大多数不识虚竹和段誉是何许人,见他们
都年轻轻轻,一个文弱儒雅,弱不禁风;一个相貌丑陋,怯头缩脑,自是谁也没
将他们放在心里,叫嚷得更加凶了。慕容复暗暗吃惊,梦中人也眼睛发亮,死死
盯着虚竹,而丁春秋呵呵笑道:「原来是你,是来还我戒指的么?」说着向虚竹
伸出手去。

  虚竹不觉退了一步,但已骑虎难下,只得稳住脚步,向阿朱瞧了一眼,神色
沉重,好似生死告别一般,接着双掌飘飘,他适才与丁春秋对了五掌,信心大增,
况且也知阿朱在看着自己,因此一出手就全神贯注,盘旋飞舞,看似潇洒,其实
心里慌得很,恐怕丁春秋得隙使出诡计,哪知丁春秋亦是深忌于他,那日在蝴蝶
谷中,曾以「逍遥含笑散」暗下毒手,虚竹却安然无恙,因而此刻不敢使毒,恐
师父这位关门弟子的毒功更在自己之上,那时害人不成,反受其害,当即只是以
天山派掌法相接。

  虚竹登时面露喜色,惊惧立减,便如与白素素拆招一般,天山派的逍遥功夫
讲究轻灵飘逸,闲雅清隽,但见一个童颜白发,宛如神仙,一个如影随形,飘若
御风。两人都是一沾即走,当真便似一对花间蝴蝶,蹁跹不定,于「逍遥」二字
发挥得淋漓尽致,令旁观群雄个个看得心旷神怡。

  段誉见虚竹出了手,心想:「自己以凌波微步去和慕容复纠缠一番,让大哥
腾出手来先打退那个假面帮主,也是好的。」思念已定,身子一晃,抢到慕容复
身后,伸手往他后颈抓去。慕容复见他来得奇快,反手一掌。段誉右颊登时皮破
血流,痛得眼泪也流了下来,凌波微步本来是甚为神妙,可这么毛手毛脚,焉能
抓得到姑苏慕容?

  乔峰见状大惊,喝道:「看拳!」呼得冲向慕容复,梦中人袖子一挥,将他
这拳接了过来。眨眼间,二人交过十几招,观者皆张口目怔,这个丐帮新任帮主
的出手却不是丐帮功夫,而是忽立忽飞,飘飘荡荡,全无发劲痕迹,似乎不敢与
乔峰雄浑无比的掌力相触,却每每在看似不可能的时机,突然攻击让人意料不到
的要害之处,习武者之要害往往是人的胸腹腰背,而这位梦中人却是攻击乔峰的
脸部居多,时而搔首弄姿,犹如女子对镜贴花黄;时而状作疯癫,宛如撒泼女子
去抓人的脸。

  群豪又吃惊又好笑,世上居然有这样的功夫,若非亲眼目睹,实在难以想像,
而出自堂堂丐帮帮主之手,即便亲眼目睹,也令人不敢相信,这位假面帮主虽然
有些阴阳怪气,但毕竟偏于男声和男形,若非如此,只瞧其招式,那真叫人以为
是个女子。相比之下,乔峰的每一拳、每一掌都打得狂风呼啸,飞沙走石。丐帮
之人瞧得暗暗惭愧,深觉这样的功夫才威风凛凛。

  而乔峰自己越斗越吃惊,最初颇占上风,令他大觉意外,想不到对手的内力
远不如己,甚至比寻常高手也大有不如,但五十余招之后,开始渐渐难当。这位
梦中人的怪异功夫虽内力不高,但身法奇快,如风吹纸屑,叫人无处使力,又如
水银覆来,无孔不入。

  乔峰虽然心惊,但天生神武,处境越不利,勇气越是发皇奋扬,将「降龙十
八掌」一掌掌发出,使梦中人无法近身,但心中雪亮,如此发掌,内力消耗着实
不少,如此下去,自己终要内力不继。这时听得段誉痛叫,心急如焚,暗暗下了
决心,与其被动待毙,不如主动一搏,当下大退一步,故意卖出破绽,左掌虚虚
收回,似乎无意挡住了双眼,所有内力暗蓄右臂,接着大喝一声,犹似半空响了
一个霹坜,握拳突然向前打出。他身材魁伟,比梦中人足足高了一个头,这一拳
打将出去,正对其面门。

  群雄「咦」了一声,见梦中人向后急仰,连翻两个空心筋斗,勉强避开了这
千斤一击,但脸上面具被拳风击得粉碎,碎布如蝴蝶般四散飞开,露出一张浓妆
艳抹的美脸来,看上去既惊艳又诡谲。

  乔峰一楞,实想不到丐帮帮主竟真是个女子,用手一摸脸颊,适才间不容发
之际,脸颊微微刺疼,似乎被针扎了一下,但又不像有毒,心下惊骇,这是什么
功夫?若不是刚才挡住了双眼,岂非已瞎了一只眼!急忙接着出掌,梦中人翻着
双袖在脸前浪舞,顺着掌风倒退飘出十丈外。

  群雄又是一声惊咦,见梦中人落地后,脸上又多了花脸模样的面具,她如何
蒙上的这层面具,众人皆未瞧清。梦中人似有惊惧之意,怕风吹一样,双袖挡在
脸前,没了继续相斗之意。

  这时,慕容复将段誉踏在脚下,无意伤他,呼的一掌,击在段誉右侧,登时
泥尘纷飞,地下现出一坑,这一掌只要偏得数寸,段誉便要脑浆迸裂。两条人影
如箭般冲来,一个叫道:「别伤我儿!」另一个大叫:「住手!」正是段正淳和
乔峰,两人身形虽急,也不及相救。段正淳右手食指一招「一阳指」点出。慕容
复侧身躲过,不慌不忙准备接招,双脚从段誉头上跨过,心中得意:「你已被我
骑在胯下,瞧你以后还有脸面纠缠嫣妹。」

  慕容复刚才故意踩住了段誉裤裆。段誉一番挣扎,早已露出了光屁股,此时
又见慕容复从头上跨过,不由愤恨之极,食指向上一翘,终于使出来了一招六脉
神剑,哧得一声,将慕容复裤裆刺穿一个洞。

  慕容复大吃一惊,忙高高跃出,转面盯住段誉,防他继续出招,他本对六脉
神剑极其忌惮,不想段誉突然使出,又险些伤了极其要紧之处,却忘了扑跃而来
的乔峰,被一招龙爪手轻易抓住了后脖颈。

  乔峰不料自己能够一抓得手,登时有些不知所措,将慕容复滴溜起来,扬手
扔出,叱责道:「打架归打架,做么折辱于人?我与你齐名,当真羞耻。」

  慕容复一个大意,吃了大亏,再听此言,羞惭得面红耳赤,但觉还不如身受
对手一掌,也比现下好看得多,双足着地后,腰板一挺,便欲转身再战,不料颈
后椎骨被乔峰内力所透,无法在瞬息之间解除麻痹,砰的一声,背脊着地,摔得
狼狈不堪,慌张爬起,头昏脑胀,一心想去与乔峰死斗,将面子挽回,却没留意
有人冲来,刚刚转头,眼前人影交错,正欲惊叱,双臂双腿同时受制,竟然被人
凌空架起。
TOP Posted: 04-21 20:51 #78樓 引用 | 點評
武当山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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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回 何忍凡夫唾


  虚竹和丁春秋均用本门相斗,虚竹如与白素素拆招一般的熟悉,但与白素素
拆招之时,从未想过击败白素素,此时对丁春秋亦然,因此多次轻易放过了取胜
机会。丁春秋内力不及,攻少守多,明显处于下风,心里惊骇无比,万万料不及
对手如此之强,并且好像存心戏弄,明明可以趁势进逼,却每每停缓招式,好像
有意等他补上破绽,不禁大为迷惑,不知眼前这个小贼年纪轻轻,如何会有如此
深厚内力,好像林浩南在世时亦不过如此。

  想到师父林浩南,丁春秋更是心惊,当初他们师徒之间拆招,林浩南便如此
作态,难道是他阴魂不散,借于此贼之手?丁春秋越想越寒,退意萌生。而虚竹
轻松愉悦之际,突听乔峰怒吼,见慕容复向段誉扬掌欲击,慌忙叫了声:「护法
何在?」伸手一指。

  二奴自幼只学习如何抓人,从未演练与人过招,因此观看主人打斗,焦急却
不会帮忙,突闻命令,一声娇应,毫不犹豫冲向慕容复,立时收到奇效。生死符
的擒拿术本是天下一等一的绝顶功夫,一个人双手双臂使出来,即是一流高手也
防不胜防,何况二人心意相通,四臂四手,天生默契,脚下还有凌波微步,饶是
慕容复武功高强,也躲不开她们这神鬼一抓。

  自虚竹在二奴手中侥幸逃过,二奴不知不觉吸取了教训,将人抓住后,不再
高高平举,而是将其夹架在她们二人之间,捏住其软肋。此际的慕容复便被她们
如此制住,大敞双腿,坐在空中。

  石语嫣发了半声惊呼,忙不迭低头掩面,羞得耳根通红。原来慕容复的裆底
已被段誉的剑气刺破一洞,双腿再被二奴用力一劈,裤裆便撕开,里裤随之裂出
一个大洞。石语嫣一惊之间,隐约瞧到了一团黑乎乎之物,立时想到昨晚,心跳
得似要蹦出。

  段誉被段正淳扶起,提上裤子见了眼前这等意外之事,顿吃惊好笑,但天性
仁厚,立时深为同情慕容复的尴尬处境,他在灵鹫宫见过二奴,拱手道:「两位
姐姐出手相救,段誉感激之至,但众目睽睽……他这般……这般春光曝现,不免
有失观雅,烦请两位容他换件衣服,然后再抓住他,好不好?」此语一出,全场
讶然,众人才知擒住姑苏慕容的两位蒙面头笠之人居然是两位女子,皆深觉不可
思议之至。

  慕容复挣扎不得,震怒之极,当听到「春光曝现」,才发觉裆下透风,大惊
自己已如孩童般被人一览无遗,当即面色灰白,脑中茫茫得俱是空白。

  二奴不得虚竹命令,怎肯放手,但确知这位段公子是主人的好朋友,也不好
回绝于他,对视一眼,架着慕容复跑向虚竹身边,只得去交由主人发落。慕容复
如此尴尬模样被二奴架着满场跑,更加惊辱难当。

  乔峰瞧着惊讶地摇摇头,深觉慕容复有名无实,好像除了段誉,任谁都能将
他一下擒住,突觉衣襟里多了一物,伸手拿出,却是一纸信笺,狐疑地向梦中人
瞧了一眼,忽地冒出一头冷汗,原来她刚才不仅扎伤了自己脸颊,还将这纸信笺
塞进自己怀里,若拿着刀剑,岂不轻易取了自己的命!世上居然有如此快捷绝伦
的身法,当真令人难以置信,但他送封书信是何意?即不动声色走到一边,打开
信笺一瞧,脸色大变。

  丁春秋本有退缩之意,见了二奴擒着慕容复过来,趁机收式罢手,暗中急稳
纷乱真气,佯作得意,笑道:「慕容公子,你这是哪般?你们姑苏慕容的『以己
之道,还施己身』,果然十分有趣,哈哈!」他故意将「彼道彼身」说成「己道
己身」,正是影射慕容复适才露出段誉屁股之事。

  群雄原本在窃窃发笑,闻得此言,哄的一声,纷纷捧腹。星宿门人更是敲锣
打鼓助兴,顿时热闹喧天,叫慕容复无地自容,脸涨成了紫茄。

  虚竹也没料到二奴的擒拿术竟然如此奏效,心念一动,向一名契丹武士要来
酒囊,倒出酒水浸湿双手,轻轻唤道:「护法何在?」待二奴答应,手向丁春秋
一指。二奴不等慕容复摔坐在地,眨眼到了丁春秋前,将他依样架起。但丁春秋
反应极快,不待软肋被制,用缩骨功从二奴手里逃出,踉跄立地,震惊万分打出
腐尸功,却奇怪之极地推了个空,手腿又被二奴抓住,这回再也无法逃出,胸腹
又即传来几处麻痛,便知自己中了道。虚竹微笑着一脸得意,他这七枚生死符乃
烈酒所化,与寻常寒冰又自不同。

  旁观众人惊呼不已,起初见慕容复被人轻易捉住,当然以之为奇,但想当然
认为慕容复只是一时大意,这次见丁春秋连着被捉两次,才知是这两个女子高深
莫测,皆不禁骇然失色,从未听闻过江湖上有此等人物,竟视慕容复和丁春秋等
绝顶高手如同玩物,手到擒来。

  丁春秋片刻间全身穴道开始麻痛。虚竹见他神色,哈哈笑道:「我这生死符
的滋味如何?」说完,见二奴手腕发青,忙令她们放下丁春秋,叫来一瞧,二奴
的手心手背都成了青黑色。

  「呵呵,我身上这腐骨粉的滋味也如何……?」

  丁春秋笑过两声,笑容便僵在脸上,体内各处麻痛越来越难忍。

  双方正在对峙,传来惊呼:「复哥哥,不要……!」

  原来,慕容复被护卫们赶来扶起,套上了一件袍子遮羞。石语嫣羞答答拉住
慕容复袍袖,瞧他神色,担心唤了声。慕容复面色死灰,突然,从一名护卫腰间
抽出剑,左手将石语嫣推出数尺之外,右手手腕翻转,横剑往脖子抹去。石语嫣
呼叫不及,吓得面无血色,眼中一花,慕容复面前突然立着了石清。

  「世伯!」慕容复叫道,全身一震,手里剑柄莫名其妙到了石清手中。

  「你有儿子没有?」石清尖声一问,好似极其愤怒。

  慕容复疑惑地摇摇头,不知石清为何此时再关切他有没有子嗣。

  「你曾祖有儿子,你祖父、父亲也都有儿子,便是你这一代没有儿子!当年
慕容恪、慕容垂、慕容德何等英雄,却不料都变成了绝种绝代的无后之人!」

  慕容复头昏脑胀之际,如当头淋下一盆冷水,心想:「这三位先人都是当年
燕国的英主名王,先父昔年谆谆告诫,命我以兴复大燕为终生之志,今日若自寻
短见,我鲜卑慕容氏从此绝代,还说得上什么光宗复国?」不由得背上额头全是
冷汗,当即拜伏道:「慕容复得蒙指点迷津,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石清坦然受拜,又道:「古来成大功业者,哪一个不历尽千辛万苦?若都似
你这么引剑一割,还谈得上什么开国建基?」

  慕容复悚然震惧,他怎知我心中抱负?惊惭道:「慕容复知错了!」

  「起来!」

  「是!」

  慕容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才站起身来。

  群豪见石清训斥大名鼎鼎的「南慕容」,就好像训斥自己儿子一般,又惊异
又敬服,皆觉石清大有过人之处,盟主之位自然已不作第二人之想。

  石语嫣又惊又喜,见爹爹问情郎有没有儿子,情郎又对爹爹如此恭敬,都让
她想到了自己身上,望着慕容复,心中一甜,小腹突涌异热,这是昨晚之前从未
有过的感觉,当即羞红涌面,想起那种涨热的酥痛,身骨一下有些浮软,但眼波
荡在情郎脸上却怎么也离不开,此刻只希望其它都不复存在,好叫自己痛痛快快
向他发泄说不清的委屈,再完完全全扑化在他的怀里。

  远处的丁春秋正手忙脚乱,不断在怀中掏摸,一口气服了七八种解药,通了
五六次内息,穴道中的麻痒却只有越加厉害。若换作旁人,早已滚倒在地,但他
意志惊人,苦苦撑持,脚步踉跄,如喝醉了酒一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双手
乱舞,骨子里直如千千万万只蚂蚁同时在咬啮一般。

  虚竹也大为慌张,见二奴整个手臂都变得黑肿,便打算向丁春秋妥协。

  「掌门师弟!」

  随着一声,苏星河从人群走出,到虚竹前躬身一拜,匆忙察看二奴,从怀里
拿出一把几寸长的小刀,分别在二奴手心上一划,挤出黑血,再用一瓶药粉撒在
伤口,二奴手臂上的黑色已明显减退。

  丁春秋见状又惊又怒,大叫一声,终于支持不住,伸手乱扯,将自己那一丛
银也似的美髯扯得一根根随风飞舞,跟着撕裂衣衫,露出一身雪白肌肤,他年纪
已老,身子却兀自精壮如少年,手指到处,肌肤鲜血迸流,一边用力撕抓,一边
号叫:「痒死我了!痒死了!」霎时间形如鬼魅,其状可怖已极。

  围观之人都不禁骇然变色,星宿门人更是吓得哑口无言。

  「爹爹!」

  一女从人中扑出,瞧着丁春秋,竟无法近其身,向虚竹哭喝:「你先是欺辱
打伤我,现又折磨我爹爹,到底要如何?」

  这女正是小蝶,她见爹爹先与乔峰为敌,后与虚竹打斗,因此一直躲着没有
出来,此时才摘下斗笠现身。旁观众人见她红发怪异,皆吃惊退步。虚竹见小蝶
说到最后,似有相搏之意,忙叫了声:「护法何在?」

  二奴手上之毒未尽消,但行动已无碍,轻易将小蝶擒住。小蝶喝骂着,突然
委屈万分地唤了声:「阿朱姐姐!」原来这时,阿朱已慢慢走到虚竹身边。虚竹
瞧着想了多少回的俏脸,胸口热乎乎的激动不已,见阿朱明显胖了些,雪脸更加
圆美,弯眉杏眼和肉嘟嘟的小嘴如故,那双会说话的眼似越发聪慧灵动。待阿朱
到了近前,情不自禁握住阿朱双手,一时喜悦不胜,唤道:「阿朱!」嗅出淡淡
恬恬的香气,接着瞧到阿朱隆起的小腹,心咯噔一下,又生嫉恨。

  阿朱稍挣了挣手,便红着脸由虚竹握住,轻轻道:「公子,看在我和乔大哥
的面上,你放过丁前辈吧。」虚竹张口便要答应,心里却觉好不自在:你乔大哥
固然比我好,但我偏偏不想给你们这个面子。于是赌气不瞧阿朱,望向那一边的
乔峰,乔峰正与玄慈说着话,神色激动,好似在争辩什么。

  这时从围观人圈中,分出一个枯瘦的青袍老和尚,低头拿着柳枝扫帚,一下
一下扫着地。这个老和尚早就在了场中,众人瞧他年纪既老,又全无精神,因此
谁也没在意,纷纷让路由他扫过。老和尚眼光茫然,浑视千莽如无物,慢慢扫着
青砖条石而来,扫到痛苦万状的丁春秋时,停下扫帚,叹道:「善哉!解去这位
施主的苦难吧!」

  虚竹认得这个老和尚是少林寺的扫地僧,每日总要从藏经阁扫过这里,虚竹
在少林寺时,常与之相伴,又想知他与丽春院的悟痴和尚应有渊源,因此既敬重
又亲切,问候一声:「老师父好!」接着道:「弟子这就给他解了生死符。」

  苏星河惊急道:「掌门师弟,你是本派掌门,何必听旁人言语!丁春秋作恶
多端,师父大仇,焉可不报?」

  虚竹听苏星河一说,颇觉自己失语,当即不再做声。

  老和尚却接口道:「这倒容易得很……」说着话,一手拄着扫帚,另一手掌
突然击在丁春秋脑门,扑得闷响,丁春秋止住号叫,一动不动了。

  众口「呀!」地惊呼,都见这老和尚稀稀疏疏的几根长须已然全白,且行动
迟缓,有气没力,哪像有武功的模样?不料他能突然击出一掌,再瞧丁春秋面如
金纸,生息俱无,看样真个死了。

  「爹爹!」

  小蝶叫一声,瞧瞧爹爹,再瞧瞧老和尚,眼中俱是疑惑,不相信这个老和尚
怎就突然杀了爹爹。老和尚向虚竹一笑,满是慈祥,惊得虚竹张目结舌,老和尚
慢慢再瞧向苏星河,道:「你要替你师父报仇,我已替你杀了他。可他的仇要找
谁来报?」

  苏星河吃惊一想,不由看了一眼小蝶,深深叹了口气,他在蝴蝶谷中给小蝶
日日疗伤,相处时久,此时虽报师父之仇,心中非但没有想象中的欢快,更多了
对小蝶的歉疚。

  老和尚转头又向小蝶道:「女施主,你爹爹仇,你想报不想报?」不等小蝶
回答,将右手的扫帚交由左手,挥起右掌向苏星河击去。这一掌飘飘忽忽地不是
很快,苏星河怔怔瞧着,抬臂相格,身子后移。岂知老和尚轻轻拍落,波的一声
响,正好击在苏星河的「百会穴」上。苏星河的一格一退,竟没半点效用,登时
浑身一震,向后仰倒。

  虚竹吃惊推出一掌,慌乱出手,意在阻止,因此只用五分力,不料掌力甫及
那老和尚身前三尺之外,便似遇上了一层柔韧之极的屏障,掌力无影无踪,却也
并不反弹而回。

  而老和尚恍若未觉,身子晃也未晃,叹气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天下
罪业都归于我吧。」说着随手将扫帚递向虚竹。虚竹不觉伸手接过,眼见老和尚
一手抓住苏星河后领,一手抓起地上的丁春秋,哈哈笑着飞身离去。

  「老师父—!」

  虚竹拔腿追赶,小蝶在二奴手里急气万分,流泪怒喝:「放开我!」二奴又
对视一眼,自是以为此时应该去捉那个老和尚,便放开小蝶尾随主人追去。小蝶
却不料这二人说放手就放手,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待站起来寻眼望去,已不见了
那几人踪影,只好向山下搜去。

  观者面面相觑,如此结果实是始料不及。星宿派众门人见丁春秋已死,登时
大半逃散,其余一些再也不敢发声,心中转而暗打歌颂少林神僧的主意。

  偌大空场中,虚竹与丁春秋的一番争斗在远远一角,大多数群豪对他们并未
关注,只是盯着场子中央的乔峰。

  此时,乔峰正向玄慈挑战。

  少林高手云集于此,还有众多僧兵,乔峰向少林方丈挑战,不论胜败都是将
自身处于极险之地。

  阿朱上前焦急叫了声:「乔大哥!」

  乔峰应声:「妹子!」知她心意,将手中书信与她。

  阿朱拿过一瞧,这信是写给一个叫作「路云天」的人,大意是说,契丹高手
要来刺杀大宋皇帝,请路云天召集中原高手前往雁门关拦截。信的落款是「慕容
兴」,日期已是三十多年前。

  「路云天……?难道是玄慈大师?」阿朱大惊道。

  「不错,路云天是他的俗家名字,我刚才已经向他问得明白,他便是我苦苦
寻找的『带头大哥』,也就是杀我父母的罪魁祸首。」

  乔峰说到这里,既悲愤又伤心。玄慈乃是他授业恩师,将他自小收养,传授
武艺,到了他十二岁时,才将他托付给丐帮,此事没有几人知道。乔峰心中已定
主意,死在玄慈手中就罢,若今日报得父母之仇,便任由少林处置。

  玄寂等人哪容方丈亲自上阵,纷纷激昂请战。玄慈向他们摆摆手,慢慢走到
乔峰面前,道:「孩子,这事藏在我心头多年,当发现大错铸成,我便出家为僧,
但日日诵佛也不能稍减我心头疚愧。可惜写这封信的慕容兴施主当日并没有赶赴
雁门关,我与其素未谋面,过后他亦离奇失踪,以致许多疑问不能解答,现下便
来个了断吧。」说罢双手合十,道:「乔施主,老衲应你所请,请出招!」

  乔峰脸现恻然,道:「恩师!父母之仇不可不报!弟子得罪了!」说着推出
一掌,玄慈抵挡还击,衣袖摆处,激风荡起,显出内力充沛之极。乔峰知道玄慈
武功高深之极,忙凝定心神,退后一步,连摆双掌,使出了「亢龙有悔」。玄慈
迎身推掌,却只出了半招,突然收式。

  「亢龙有悔」最为刚烈,一旦击出,便难收回,何况乔峰始料不及,这一掌
尽数落在玄慈身上,呼得一声,玄慈身子未退,衣服向后高高扬起,硬生生受了
这一掌。

  乔峰大吃一惊,叫道:「这是为何?」

  玄慈口溢鲜血,身子发抖,缓缓盘腿坐下,微笑答道:「我做错在先,自应
先受你一掌。」

  乔峰微一沉吟,叹道:「也罢!」再次做式「亢龙有悔」。众僧大呼,皆知
玄慈受了重伤,绝难抵挡。玄寂叫道:「不可无礼!」正要相救,却见乔峰回掌
击在自己胸口,登时如玄慈一般,背后衣服膨胀鼓起,随即面色惨白,喷出一口
鲜血。

  「我……受恩在后,也该还你一掌。」

  乔峰说完站立不住,不得不单膝跪下,他击自己这一掌毫不藏私,竟也是用
足了内力。

  玄慈呵呵笑道:「不错,如今都还了对方人情,咱们再来过。」说完,高声
喝道:「少林众弟子听着,诸多恩怨皆由三十年前引起,我与乔施主决斗,无论
谁胜谁负,都还清了对方孽债,此战过后,所有过失算在老衲身上,绝不容有人
在少林寺趁机寻仇,尔等听清否?」

  众僧肃然应是。

  玄慈望着乔峰,欣慰一笑,忽然盯着从乔峰怀里落出来的另一封书信,眼露
惊诧,张口欲语,终于没有说出。原来他毕竟年事已高,受伤又极重,高声说话
时已用尽最后一丝内力,此时倏忽圆寂。

  众僧见玄慈深深垂下头,知他圆寂归西,皆双手合十,高诵一声佛号。

  阿朱发觉玄慈死前神色有异,到乔峰身前拿起那封信,正是勾邀乔峰而来的
那封匿名书信。阿朱左手拿起三十年前慕容兴的那封信,将两信并在眼前,登时
一怔,越瞧越惊,瞧出两封信的笔迹竟然出自一人之手。

  乔峰这时父母之仇已报,可心里殊无半分兴奋,而是想起了从前玄慈对他的
呵护严教,不由悲从中来,向玄慈通通磕头,心痛如绞,又喷出一口血来。

  人群中跳出一人来,叫道:「乔峰,你这逆贼!少来猫哭耗子假慈悲,今日
要你偿命!」此人一带头,众豪纷纷怒骂,几人见乔峰口喷鲜血,心想真是天赐
良机,抽刀便跳了出来。

  阿朱叫道:「你们做什么,玄慈大师有言在先,你们不得趁机寻仇。」接着
问玄寂道:「你们说,是不是?」

  玄寂只得道:「不错!」诵声佛号,施令道:「少林寺众罗汉听着,奉方丈
法旨,今日有谁伤害乔施主,绝不容他下山。」五百僧兵齐道声是,吓得那几人
不声不响退了回去。

  阿朱见此将两信藏在怀中,隐去人群,一边察看场中,一边疑念急转,揣测
事件来由。

  石清走向玄寂,道:「今日此来,原为推举玄慈方丈为盟主,不想出现此种
不幸,我等就此别过。」

  石清话音刚落,一个尖细声音道:「少林方丈既然圆寂,我丐帮愿奉石庄主
依旧为盟主,不知少林什么意思?」这话正是花脸假面的梦中人所发。玄寂面露
犹豫,已有人高声呼应:「少林算什么?我等只奉石庄主为盟主!」群豪见玄寂
护佑乔峰,已对少林大为不满。玄寂见此情形,无奈道:「既然如此,只要不违
我佛降妖伏魔之本义,少林愿听石庄主调遣。」

  群豪千里迢迢赶到少林,一部分是听到了消息来看热闹,另一部分是收到了
石清的英雄帖,大多数人原本既奉石清为盟主,此时更无异议,有少部分人没有
附议,但也无关大局。

  一名丐帮弟子掏出英雄帖,哼道:「今日若仍是乔帮主在,绝不会折了丐帮
威风,听命从人。」说罢,将英雄帖撕成两半,愤怒掷地。阿朱正在旁边,听他
夸奖乔峰,投去感激一笑,转眼瞧见地上被撕成两片的英雄帖,面露狐疑,上前
捡起。

  另有一人突然走到乔峰几丈远处,似愤怒已极,向乔峰狠狠吐了一口,浓痰
黏在乔峰脸上,煞是惊心,十八个契丹武士激愤地握紧了双拳,但没有命令不敢
妄为。

  乔峰却毫无所动,此时正默忆前事,其中的恩怨实难分明,但觉身周和心底
都是一片茫然。

  但他平日何等豪气霸道,刚才也一直威风凛凛。那人只为泄一时怨气,不想
轻易击中,反倒心生不安,愣了片刻,扭身便走,心内的怨气已消去不少。接着
另有人依法施为,走上前来恶狠狠吐一口。乔峰依然无动于衷,众人惊讶,不知
他是在忏悔,还是重伤不能反抗。

  人群开始骚动,凡怨乔峰之人,一个接一个走去,都是吐一口便走。

  渐渐的,与乔峰无怨无仇之人,也壮起胆吐了一口,但觉有了这一口便不虚
少室山之行。

  丐帮也有多人过去,却是连吐三口,再恭敬鞠躬。原来依丐帮规矩,凡新旧
帮主交替,或逢重大聚会,丐帮之人便要向帮主连吐三口,以示敬意,这是丐帮
最尊贵礼节。这些人如此示礼,已公开表露出对现任帮主的极大不满,及对乔峰
的眷敬。

  乔峰自知其意,平常人受到如此唾贱,早已要不堪忍受,而乔峰在丐帮时已
习惯如此场景,只是心中一酸,他自被逐出丐帮,只道人人视他如寇仇,没料到
仍有许多热诚的旧时兄弟,不禁热血上涌,在喷唾声中,虎目含泪。
TOP Posted: 04-21 20:51 #79樓 引用 | 點評
武当山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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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一回 孑孑千秋梦


  虚竹在后追那老和尚,见他手提二尸,迈开大步,东一转,西一拐,如凌虚
而行,直往寺后而去。虚竹加快脚步,奋力急奔,眼见距那老和尚的背后只有了
两三丈之遥,却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

  到了林间一处平旷之地,老和尚将两具尸身放在一株树下,将其都摆成盘膝
而坐的姿势,他坐去二尸后,双掌分别抵住两个身背。

  虚竹赶到时,老和尚似在自语:「奔走一程,他们的血脉也该活动了。」

  虚竹心下一凛:「哪有将人打死再救活之理?」

  接着,二奴气吁吁赶来,立在主人身后。

  老和尚开始摆掌在尸身上不住拍击,二尸头顶之上忽然冒出缕缕白气,越来
越浓,过了一盏茶时分,两个尸身同时微微颤动,慢慢睁开眼来。

  虚竹惊奇之极,能够叫心不跳而人又不死,实是闻所未闻。

  老和尚站去丁春秋和苏星河面前,问道:「你们可还有什么放不下?」

  丁春秋和苏星河互视一眼,一齐向老和尚跪下,神情与之前大不一样。

  虚竹更加惊奇,却不知此二人已由生到死、由死到生地走了一回,虽然只有
短短时间,但其中种种经历感觉,凡人只有死后才能得以体验,其情其状,实非
世间言语所能描述。

  苏星河道:「弟子号称神医,一生救治过不少人,也有许多见死不救,有时
洋洋得意,有时暗暗内疚。现下看来,救与不救,医与不医,皆世间空幻,唯有
佛门慧根方能得识,弟子恳请师父收录。」

  老和尚微微点头,转向蹙眉沉思的丁春秋,笑道:「历经一生一死,生死符
即已无用,施主现下去哪里,这就请便吧。」

  丁春秋似乎一惊,面露迷惘。

  「我……我武功已失,生平杀人百数,死后那些人皆来复仇索命,我实不知
能逃到哪里去?求师父收为弟子,救我跳出火坑。」

  老和尚哈哈笑道:「善哉,善哉!佛门随缘而度,你们想要为僧,须求寺中
的大师们剃度。」说罢,从虚竹手里轻轻拿过扫帚,似乎随意道:「你们且随我
扫地去吧。」

  丁春秋和苏星河都是一愣,但知老和尚的话必大有深意。

  虚竹当然亦不知其意,但此时对老和尚钦佩之至,不敢出声,带着二奴悄悄
随在老和尚的身后,心想:「他只轻轻一掌便可将人收服,叫丁春秋这等恶人也
死心塌地,比生死符还要厉害十倍,不知他肯不肯教我,我去拍一拍阿朱,顺手
也拍一下那个红发妖女,叫她们两个都哭着求我收留,最好不过!」

  几人回到寺前,远远见到人群后,老和尚将扫帚递给丁春秋。

  「你去吧。」

  丁春秋躬身接过扫帚,虽有所悟,可无法像老和尚那样旁若无人得在人群中
扫来扫去,而是躲去僻静处,藏头扫起。

  老和尚向苏星河道:「你也去吧。」

  苏星河面露疑惑,摊开双手,意即没有扫帚。

  老和尚微笑道:「扫地即扫心,当下便是扫帚,我已给了你,还不快去!」

  苏星河一怔之后,欢欣鼓舞而去,伏到青石路上将落叶一叶一叶拾起,专心
致志,毫无旁骛。

  此刻,虚竹已穿过人群,即大吃一惊,见乔峰跪在玄慈身前,衣上、头上、
脸上,到处都是唾沫痰渍,腌臜不堪,惨不忍睹,几乎瞧不清面目。

  「大哥?」

  虚竹吃惊叫了声,快步到乔峰身旁,不知他因何而此。

  段誉也从人中穿出,喜叫道:「三弟,你安然无事,真是太好了。」然后向
众人道:「现下我大哥需要疗伤,再有哪位英雄想要泄愤,向我唾来好了。」

  段誉向来好洁,说出此话,实是下了好大决心,语意甚诚。

  乔峰站起,向一名契丹武士要过酒囊,打开囊塞,举在头顶,用酒水淋去了
头脸上的污渍,然后仰头喝了一口,随即扑哧一声,连血带酒喷了出来,他受伤
甚重,这口酒居然压不下,便将酒囊一扔,捂着胸口道:「谢二弟、三弟,现今
大哥已无牵挂,唯有铭记兄弟之间的恩情!」说到这里,哈哈一笑,向众人朗声
道:「我乔峰今日过后,与江湖再无恩怨,也再不踏入中原半步。现下哪位仍觉
不解恨,尽管出来比划,乔峰自当奉陪。」

  肃静了好一会儿,终有一人走了出来,瞧着他们兄弟三人,迟疑着不敢冒险
一试,自知绝不是对手,只好满面羞惭退了回去。

  这时,一伙人从山下跑来,慌张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官兵来了,堵着
路口,密密麻麻,也不知来了多少。」

  众豪登时纷乱起来,有人叫道:「大家慌什么,官兵向来是虚张声势,我们
不走大路,四散冲出,他们自拿我们没有办法。」

  石清慢慢走出人群,众豪一见,渐渐噤声。石清站定,皱眉道:「这位兄弟
说的不错,但官兵明知我武林大会,仍来肆意挑衅,欺各位英雄太甚,我们一再
示弱,官府以后更要猖狂无比。」

  当即有人呼应道:「石盟主说的不错,我们人人以一当十,再多的官兵也杀
他个屁滚尿流,叫朝廷再不敢小觑我们。」

  此语一出,越来越多的人举起了兵器,挥舞叫嚷。

  玄寂走出道:「阿弥陀佛!现下情况不明,绝不可擅起干戈。」

  石清转向玄寂道:「大师说的是,请布下少林罗汉阵,保护我等下山。」

  玄寂吃惊道:「这个……少林寺乃方外之地,济世之所,自始以来从不轻易
与朝廷为敌。」

  石清微微一笑,大声道:「保护在场众位英雄的身家性命,总不会是违背了
我佛降妖伏魔的本义了吧?」

  玄寂一时无言以对,众豪也顷刻消声,静候玄寂表态。

  忽然清楚传来一声:「唉!慕容施主,你目睹他们两个互相搏斗,怎不出来
解释清楚?」

  众人望去,说话的是那个扫地的老和尚,正看着玄慈的尸身不住摇头。众人
目光纷纷转向慕容复,此际除了他,场中再无慕容氏。

  慕容复因自己「春光曝现」,躲在角落仍羞惭不已,见众人望来,登时满脸
通红,不得已道:「他们之间三十多年前的恩怨,我怎能解释清楚?」众人一听
皆觉如此,三十多年前,慕容复大概还未出生,怎会牵涉此事?

  老和尚抬起茫然无神的眼珠,目光沿着围成一圈的人群向慕容复寻去。众人
见他目光迟钝,直如视而不见其物,却又似自己心中所藏的秘密,每一件都被他
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心中发毛,周身大不自在。

  老和尚将目光转到慕容复脸上,只停了一停,便佝偻下身子缓行几步,面向
石清道:「老衲已记不清那是多少年前,那时,玄慈方丈刚入我佛门,他与你在
藏经阁前会面,说了一些事,慕容施主可否记得?」

  石清沉默片刻,不动声色道:「在下不知法师说些什么?」

  老和尚摇摇头,叹道:「是啊,时间有些久了,当时你们都蒙着面,但老衲
识人,不记其面,只记其骨。人的一生,骨相要比面相可靠多了,因此老衲通常
不会认错,你们一个自称路云天,另一个自称慕容兴。」

  众人哄得议论纷纷,路云天,一代大侠,当年名震天下,而慕容兴在慕容博
隐退后,成为姑苏慕容的年轻掌门人,二人当时的名头就如当今的「北乔峰、南
慕容」一般,但二人突然同时销声匿迹,成为江湖中的一件悬案。今日却从一个
看似疯癫呆傻的老和尚口中说出,且指名道姓,岂不骇人听闻?

  石清又沉默一会儿,冷笑一声,向玄寂道:「大师,在下对荒谬的道听途说
并不关心。现下官兵围攻,江湖形势危急,少林顾及自保,不愿出手相助,也是
情有可缘,但请约束属僧,不要扰乱视听!」

  石清说到最后,声音发颤,显然已经发怒。

  人群中,忽然又传来一声:「依我看,扰乱视听的,实是另有其人!」

  阿朱走出人圈,手里举起那两封书信,接着说道:「这里有两份书信,一封
是三十年前慕容兴所书,另一封是近日写给乔大哥的匿名书信,大家看,这两份
书信的笔迹完全相同,难道是慕容兴阴魂不散,给乔大哥写了这封信?」

  阿朱说着向乔峰走去,人影一闪,梦中人向她抢去。乔峰瞧得清楚,忙出掌
拦阻,刚一发力,便咳出一口血来,而他身旁的虚竹和段誉,机灵不足,待发觉
不妙时,梦中人已经到了阿朱身后。

  阿朱练了北冥神功的疗伤篇,不仅治好了内伤,应机也大胜从前,感到身后
传来异风,头也不回,向后摆手发力,趁势踏出凌波微步,随即捂着小腹,不由
一个趔趄,她怀有身孕,猛一催动真气,小腹便是一痛,吃惊回头,见梦中人在
身后高举着一只手臂,身子前倾却动弹不得,好似被什么无形之物阻住,手指里
捏着一根熠熠闪光的细针。

  这时,虚竹的天山六阳掌和乔峰的降龙十八掌,都已发向梦中人的后心。

  那老和尚站在几丈远处,原本已伸出一只手,此时将双臂合抱,便似推出了
一堵无形高墙,挡在梦中人身后。天山六阳掌和降龙十八掌撞在这堵墙上,登时
无影无踪,同时消于无形。

  乔峰咳嗽着惊异之至。玄寂默念阿弥陀佛,心想这般潜运神功,先是定住了
梦中人的诡异身法,再又阻住了乔峰二人那排山倒海的掌力,莫非这位自己从未
留意的老僧,竟是菩萨化身,否则怎有如此神通?

  老和尚收回双手,缓缓合什,诵道:「陈弥陀佛,佛门善地,众位施主不可
妄动无明。」

  梦中人嗖地退回原处,她这一进一退,都是无影无声。阿朱瞧得害怕,忙走
几步,躲到老和尚身后,向玄寂递过那两封信。

  玄寂接过信,对比一瞧,点头道:「这位女施主所说,果然不错,字迹确实
一摸一样。」说完,惊疑望向梦中人,刚才梦中人偷袭,已令他生疑。

  乔峰向梦中人喝道:「你到底是谁有何居心?」

  阿朱忙道:「乔大哥,你且别急,听我说,玄慈方丈当年读过这封信,自当
认识信的笔迹,所以这两封信是慕容兴亲笔所书无疑,现下关键,是要指出那个
慕容兴藏在何处,为何不敢露面。」

  阿朱说到这里,又从怀里拿出来那张撕成两片的英雄帖,递给玄寂,然后向
老和尚躬身道:「老法师法眼超凡,当真神僧,小女子阿朱佩服之至。」

  老和尚叹道:「唉!慕容老施主骨相非凡,可惜入了魔道,可惜,可惜!」

  玄寂瞧了瞧英雄帖,脸色大变,他此时已对老和尚十分敬服,听了他与阿朱
这句对话,虽然万难置信,但心中已无怀疑,当下长身而出。

  「石庄主,敢问贵庄所发帖上,『石清敬上』这四个字,是否乃石庄主亲笔
所书?这与二十五年前慕容兴的笔迹相同,敢问作何解释?」

  众豪听到玄慈此问的最后一句,哗地喧嚣起来。

  石清的脸色变了几变,突然大笑几声,转身喊道:「众位英雄好汉,朝廷腐
败透顶,无力抵抗外辱,只能欺压忠义之士。现下的当务之急是抵御官兵,击溃
官兵后,此间种种,本盟主自会详明。」

  乔峰冷哼一声,怒视石清,显然不肯罢休,有些人则又举刀喊杀起来。

  阿朱挺身叫道:「大伙儿慢着,官兵并未攻上山来,依我看,当务之急是请
石庄主解释,为何眼见玄慈大师自责而死,却不及时现身,而是隐姓埋名,假传
消息,如此鬼鬼祟祟,显见居心叵测,其意不端,如不解释清楚,众位好汉怎能
听你号令。」

  千余豪杰顿时又静默无声,人中的绝大多数,深以阿朱的话为然。

  众目睽睽下,石清语塞,心里又惊又怒。

  当年,慕容博败于名剑山庄,一心雪耻,穷尽江湖各派绝学,糅合波斯明教
的「移花接木」心法,创立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但仍然斗不过名剑山庄的
闵啸天,抑郁而终。

  慕容博死后,慕容兴假传武林消息,意图挑起契丹与大宋的争斗,以图趁机
复国,计划不成,便抛妻离家,隐姓埋名,再寻机会,不想与李梦如结识,真情
迸发,几乎不能自拔,但为了窥伺名剑山庄武功的秘密,他又抛下李梦如,设计
骗取了闵柔的真情。

  几十年来,化名为石清的慕容兴,终于一步步坐到武林盟主之位,从李梦如
的拂尘里取得当年那封信后,精心布置,引诱乔峰前来与玄慈相斗,准备在收服
少林后,借机聚众起事,眼见大事将成,一切尽在掌控,没想到忽然冒出来一个
神秘的老和尚,字迹又泄露了自己的秘密。

  总总这一切,其中的辛酸、痛苦,述之不尽,又怎能开口解释出来!

  慕容复奔到石清面前,叫道:「你……你真是我叔父慕容兴?」问完,瞧瞧
石清神色,想到石清平日对自己的所说所为,不由又惊又喜,拜倒于地。

  石清脸颊抖动,面泛激动,张了张口,似要说什么,终没有说出,最后只是
深深叹了一声,伸手将慕容复扶起,仰面发出尖细古怪的大笑,如此便即承认了
自己就是慕容兴。

  群豪震惊之后,哄的沸腾起来,独石语嫣流着泪,喃喃自语:「你们一起来
骗我,我不信!我不信!」捂面跑走。

  段誉失声叫出:「石姑娘?」再不顾其他,毫不犹豫追赶过去。

  此时,石清已知自己半生努力,功败垂成,不仅作不成武林盟主,亦已不容
于中原豪雄,笑声如钢丝直刺天空,听来无比疯狂,又无比凄凉。

  慕容复眼露惊惧,连连退步。众人也都收声惊悚。

  乔峰大叫:「奸贼,你胆敢笑什么?」一掌击向石清,重伤之中,掌风未及
石清,势已转衰。石清笑声未停,伸掌一转,引乔峰之力,加上自身内力,忽向
老和尚袭去,心知这个老和尚才是他今日真正的大敌,突然间如推到了一堵无形
气墙,更似撞进了一张渔网之中。

  老和尚依然恍如不知,全不理睬。

  石清笑声顿止,眨眼间退后了好几丈,伸出食指,凭虚点了三点,他刚才用
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运力之秘,这时又使出慕容家的「参合指」,前两指
点向老和尚,最后一指却是袭向阿朱。

  阿朱对石清毫未提防,她揭发出了一个天大秘密,心里并不得意,反而有些
难过,她的出身正是姑苏慕容,虽从未见过慕容兴,但论理说,慕容兴实是她的
主人,因此正向石清微微躬身,以示谦敬之意。

  而虚竹一直睁大眼睛盯着石清,哪敢相信这个自小就无比敬畏的师父,居然
是另外一个人,当初他在曼陀山庄之时,就已听闻过慕容兴之名,由此想到慕容
夫人—那个被他称之为狐狸精的叶丽丝,心内的惊骇,并不亚于石语嫣,见石清
手指转向了阿朱,才如梦惊醒,当即挡在阿朱身前,叫声:「啊哟!」胸口似被
火烧,迷迷糊糊间,只听老和尚道:「慕容施主,苦海迷航,还不上岸?」

  虚竹慢慢睁开双眼,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布帐顶,跟着发觉自己睡在床上被窝
之中,他只记得自己是遭了暗算,怎么会睡在一张床上,用力思索,却无论如何
也想不起,便欲坐起,微一转动,胸口一阵剧痛,「啊」的叫出来。

  外屋的二奴叫道:「主人醒了!」急步进来,后面跟着阿朱,阿朱与虚竹的
目光一触,止步红了脸,眼中却是欣喜笑意。

  虚竹欢叫:「阿朱!」眼光不由移到她隆起的小腹上,但觉孕了孩子的阿朱
非但没有稍减俏丽,更多了几分慵懒可亲的温婉。

  而阿朱嘴角一撇,眼圈红了,似恼羞成怒,扭身便走。

  虚竹一急之下,连连咳嗽,说不出话来。二奴一个给他抚胸,一个给他捶背,
慌得不知怎么才好,阿朱又回转来,却是端来一碗鸡汤递给琴奴。琴奴喂了虚竹
一口,手生胆怯,烫得虚竹直吸凉气。阿朱不动声色地从琴奴手里接过碗,坐到
虚竹面前,伸匙嘴边,试了试匙羹中的鸡汤已不太烫,这才伸到虚竹口边。虚竹
喝了几口,觉得舒服多了,抬眼笑眯眯瞧着阿朱。

  阿朱放下碗,嗔道:「真是一个色公子!」

  虚竹登时心情大畅,但觉这一句亲切无比,笑着问起自己如何到了这里。

  阿朱说来,当时石清一击不中,没有恋战,含恨带着慕容复离去。山上一众
便做鸟兽散。官兵虚张声势喊了几喊,任由众豪冲下山,却有一队官兵冲上山向
虚竹直奔过来。二奴抬着虚竹,没了主意,阿朱便领她们逃到了山中这间空屋。

  虚竹听到这里,心里知道,那队官兵必是得了梁从政的命令来保护他,阿朱
不知吉凶,自是带他逃离,当即心中一热,暗道:「这妮子对我还是很好。」又
问:「乔大哥呢?」

  阿朱道:「乔大哥受伤很重,由那十八个手下保护着,回辽国了,说是再也
不会踏入中原半步。」

  虚竹听了顿生疑惑:「乔峰不会来了?那阿朱怎未跟着离去,她刚才显出了
委屈之色,难道是二人闹了别扭?」想到这里,喜不自禁,咧嘴傻笑。

  阿朱稍一寻思,便猜知虚竹所想,扭过头去满脸通红,又瞪一眼道:「每次
都是要死了,还念念不忘乱叫人家!」

  虚竹眼睛一亮,握住阿朱的手,笑道:「我昏迷中唤着你了,是不是?」

  阿朱脸上又是一红,轻轻抽出手,似嗔似笑,问道:「哪个是双儿?」

  虚竹一怔,惊道:「我念着双儿了?」

  阿朱没有应声,转目瞧了瞧二奴。

  虚竹知阿朱误会了二奴便是双儿,一时无从解释,再去拉她手,不想牵动了
伤处,捂胸忍痛,这才觉知自己确实十分挂念双儿,不知双儿和杨三少奶奶现下
在何处?

  阿朱皱眉道:「你这伤一时好不了,我知道北冥神功的疗伤法,但需要一处
清净之地,疗伤时不得受人打扰,不然反而更是凶险。」

  虚竹止住咳嗽道:「我知道山脚有处地方,极为隐蔽。」

  过了一会儿,天色暗了,二奴架起虚竹,四人来到山下那间茶栈草屋,经过
一番动乱,到处都空空荡荡。

  四人进入暗室,阿朱扶着虚竹坐下,自己盘膝坐在他的左侧,将北冥神功中
的「疗伤篇」背了一遍,讲的是若为高手以气功击伤,如何以气功调理真元。

  虚竹听了一遍,便已记住大部,尽管不甚了了,但知若是开始疗伤,便不可
中途废止,否则不仅伤重难治,还要危及性命。当下阿朱伸出右掌,与虚竹左掌
相抵,各自运气用功,依法练了起来。

  二奴从外拿来一个西瓜,阿朱与虚竹分食,两人手掌却不分开,从阿朱掌心
传过来的热气缓缓散入虚竹周身百骸,不知不觉过了一夜,不但虚竹胸口的闷塞
舒畅了许多,连阿朱也大感神清气爽。

  此时,一缕晨光从天窗射了进来,照得阿朱白中泛红的脸,美若朝霞,一双
小臂露在衣袖之外,皓腕如玉。虚竹与之近在咫尺,越瞧越心荡。

  阿朱见虚竹忽然面红耳赤,慌张问道:「公子,你怎么啦?」

  虚竹此时气息紊乱,脑中也迷糊起来,喘着粗气,不由道:「没什么,只是
想抱抱你,亲亲你。」

  阿朱脸上一红,可无法收掌,也无处去躲,只好羞涩不语,却更增风致。

  虚竹顷刻间情难自制,但觉阿朱的手掌温软无比,情欲催动内力紊乱,胸口
开始发涨发痛,哼哼着:「好阿朱,你别生气,啊啊,我真的好难受!」

  阿朱见状,知道大事不妙,慌道:「我不生气,但疗伤就要成了,千万不可
动了邪念,算我求求你了,好不好?」

  虚竹嗯嗯点头,脸皮却瞬间涨得血红。

  「公子,你回蝴蝶谷找过我,是不是?」

  阿朱急中生智,突然问了一句,只想叫虚竹不要再胡思乱想。

  虚竹点点头。

  阿朱急忙接着说下去,当日虚竹离开蝴蝶谷不久,丁春秋闯入谷来,将阿朱
和苏星河掳走,小蝶向爹爹撒娇耍泼,护着阿朱和苏星河,丁春秋无奈何,且见
爱女腿伤未愈,只好不敢为难二人。一日,小蝶与李梦如相斗,突然出现怪异的
白发女子。

  虚竹听到这里,气息已平,笑道:「好阿朱,你不知,那时我也在。」便将
那日之事说了,再道:「我好生后悔,当时没能及时认出你来。」

  阿朱开怀笑道:「是啊,我也想不到,即便想到你易了容,也绝不会想到你
居然扮得比平日更丑,我带乔大哥去救出了苏前辈,但小蝶又中了毒针,我只得
再去……」说到这里,阿朱忽然十分羞涩,又红了脸,低首不语。

  虚竹等了片刻,奇怪道:「李梦如那么凶狠,你如何夺的解药?」

  阿朱不答,脸上羞红未褪,又罩上了一层薄晕。

  虚竹察觉到阿朱的气息突然变得纷乱,吃惊唤道:「阿朱!」

  阿朱急忙镇慑心神,伸直手臂,支吾道:「再有一时半刻,就该好了,咱们
不要说话,用心运功。」

  虚竹更加奇怪,专心运功后,手掌中隐隐感觉到阿朱内息中潜在的胎动,心
道:「不管如何,只要是俏阿朱的,我一概全收,以后不许她离身半步,即大功
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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